76、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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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春寒杳,新宫碧草长。
“国舅安好?”
贾政随曹操进宫料理政务完毕,先自离宫,在宫门外正遇上董贵人之父、国舅董承的车驾。
“存周兄安好。”董承下马相见,“听闻存周兄调任丞相征事,未及庆贺。还望海涵。”
“不敢,不敢。”贾政谦恭道,“上元节在皇叔家中未来得及与国舅畅谈,心甚遗憾。敢问国舅今日是否空闲?能否到府上一叙?政有事相商。”
“好说,好说。”董承为人忠厚,很好说话,两人早有些交情,前日又同为刘备座上宾,他一口答应,“待我进宫面过圣,就去府上叨扰些时辰。先谢过存周兄盛情。”
“国舅慢走。”
得了董承应允,贾政步履轻快,匆匆上车吩咐回府。
自上元节王夫人见过凤姐后,便私下面见老祖宗,将给探春议亲一事细细说与贾母听。贾母念起这两年诸事不顺,询问王夫人有无妥当人选,王夫人顺势就将郭嘉推出,一番介绍。贾母听罢面色和悦,但未下定论,只嘱托王夫人和凤姐再多打听着郭嘉的为人境况,再多相看几家也无妨。
此事王夫人不瞒着贾政,过了老太太跟前,便不似从前那般瞒得密不透风,不到一月,阖家上下,便走漏了风声。赵姨娘毕竟是探春生母,心里也记挂,但得知是老冤家凤姐帮忙挑的人,不大自在。隔三差五变着法在贾政面前试探口风。贾政如今在丞相府做事,多次与郭祭酒打过照面。挑拣不出不是,但觉着总有不足,暗暗焦急。欲要对刘皇叔言明,又顾忌交情不深,恐有攀附之嫌,万一不成,伤了友谊。
贾政藏着这桩烦恼,回府拘在书房里闷着,不免唉声叹气。
便是此时,昔日仅剩的门客程日兴见贾政烦闷,问过情由,斟酌道来:“老世翁若有意与刘皇叔结亲,须得尽快。要是难于向皇叔直言,不妨代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友人,从中斡旋……”
贾政一听有理,捋着胡子踱到窗口,看着庭中海棠吐新芽,渐渐有了希望,“依你看,托谁去比较合适?”
程日兴一惊,连连道:“在下也不认得许多贵人,岂敢妄言?世翁当选一位与刘皇叔走得近些的贵人,前去问问皇叔意下如何。”
贾政苦思半日。刘备从前都是在外做官,在朝中时日尚短,且与人交情平平。倒是与曹丞相熟悉,但是丞相那头看中的是郭嘉。思来想去,那日上元晚宴,刘皇叔还请了几位同僚,当中便有国舅董承。便决意请董承做个中间人。
“请我说媒?”受到贾政盛情款待的董承猜到贾政突然邀请,必是有事,不料却是儿女亲事,“存周兄当真要将爱女嫁与皇叔?”
“呃,这……”贾政还以为董承这话是同王夫人一般,挑剔刘备与探春年岁不匹配,略略发窘,硬着头皮道,“皇叔为人,政倾慕已久。倘若能为小女觅得皇叔这样终身良配,也是尽了我爱女之心……”
董承犹豫,他与刘备交情其实不深,这话如何开口,为难,“这……”
“并非央求国舅做成婚事,只是去问问皇叔心意便好。”贾政的性格,说到这里就有些支撑不住,自己泄气,不敢强迫,“假如国舅不方便,但说无妨。”
“唉……存周兄何出此言!”董承心软,再说这是桩喜事,自己豁出脸去问几句话算什么麻烦,拉着贾政,“既蒙存周兄相请,将此重任交于我,承便去探一探皇叔意思。只是儿女婚事本由天定,倘或皇叔无意,承也无可奈何啊。”
贾政大喜,笑着亲自斟酒给国舅,敬酒:“那就谢过国舅。”
二人欢饮,直到日落时分,贾政亲送国舅上车离去。
入夜,贾政在王夫人房中用过晚饭,拖延许久,还在思忖这事如何对王夫人开口,就听外间一阵絮语,彩云急急进来。
王夫人被她惊扰,瞥她一眼,责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彩云低着头,别扭道:“老爷太太,赵姨奶奶那头打发人过来,说环哥儿今晚从宫中换值回来便不大好。刚打发人出去请大夫来瞧,这边还请老爷太太过去看看。”
王夫人听着就不舒坦,奈何环儿毕竟是现下贾政房里唯一的儿子,只得做贤妻样,劝道:“老爷去看看吧。”
贾政颔首,端起茶盏喝完茶,“我去一趟。”
王夫人回头深深打量一眼角落里的彩云,自己身边的丫鬟一日大似一日,早就存了外心,叹气说:“我身子不大爽利,你就代我跟着老爷去看看。有什么事及时回来报我。”
“是。”
贾政刚去了不久,王夫人正偶感伤神,倚在榻上休息。外间一声“三姑娘来了”,就见探春红着眼睛进来,吓得王夫人唤她,“孩子,这是怎么了?”
探春故作无事,揉揉眼睛,朗笑道:“没什么,想是入春风大,迷了眼睛揉的。”
这话哪里骗得过王夫人,王夫人仔细瞧着探春神色,正合探春丫鬟侍书的意。侍书气呼呼抱怨:“我们姑娘刚从从赵姨奶奶院里过来。”
王夫人听她话里有话,拉探春坐到身边,着人上热茶点心过来,娘儿俩一处聊天,“环儿怎么了?要不要紧?”
探春拿不准,“姨娘说,他回来后就魂不守舍,懵懵怔怔的。嘟囔着‘血’‘死人’‘饶命’一类的话。好在闹得不厉害。大夫正看着呢。说是受了惊吓,好生歇息,喝一两剂安神补心的药就没事。”
王夫人点头放心,猜测探春恐怕又受了赵姨娘言语挤兑,叹息一声,抚着她手臂安慰:“你姨娘容易犯糊涂,环哥儿一有事,她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一句话说中探春委屈,探春平日不好在王夫人面前撒娇,可自打宝玉不在,王夫人膝下冷清,就常拉她来解闷,娘儿俩感情倒比以前十几年还亲近,探春强忍着冤屈,笑笑,“姨娘担心环儿,是当然的。”
侍书忍了又忍,嘴里却咽不下,有王夫人做主,哪肯她姑娘这么忍气吞声,气得一五一十报来:“姨娘非说是环哥儿回来路上受了冲撞,要老爷去请道士神婆过来开坛做法。老爷不大喜神鬼之事,我们姑娘劝了几句,姨娘就拿那些下人乱嚼的腌臜话冲我们姑娘发作……”
侍书话还未完,探春一眼瞪过去,及时截住。王夫人看在眼里,知道这两个孩子,做姑娘的懂事,不想拿这事惹她烦心;做丫头的心疼主子,一样难得。惹起王夫人感慨,她把侍书支出去,坐起身拉着探春想好好说回话。
“孩子……”这话刚出口,王夫人又想起贾宝玉来,胸口一撞,气喘得急促。
探春一面给她顺气,一面要喊人,王夫人摆手示意不用,半躺着等稍好些,注视着探春的面貌发呆。
许是日日思之心切,王夫人竟从探春脸上瞧出些贾宝玉的影子,越发看得唏嘘,握着探春的手不放,“孩子,我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破的?等张罗完你们的事,我的差事也完了。”
“太太,太太别说丧气话。”探春不用想就知道她又为了宝玉难受,但这几年,家里人好话说尽,这时就是再想劝慰几句“等二哥哥”回来的话,都似粘糕粘住舌头,说不出口来。
“唉……”王夫人眼神淡淡,真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思,“我在儿女身上操心半辈子……他们一个都没留在我身边。”
王夫人忍耐不住,眼角滑下两滴泪,辛酸慨叹:“现在我房里就剩了你……家里的风声你也听到了。你到了这个岁数,我们没什么好瞒你的。”
探春听得双颊绯红,眼中含泪,只得继续劝她:“太太别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王夫人缓过精神,撑起来坐好,“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老太太那头也禀报过。是你凤姐姐保举的人,就是曹丞相门下的军师祭酒,颍川郭家的公子。”
探春脸上烧得发烫,听得“祭酒”二字,便咯噔一下,想起上元节帮她解围的郭嘉郭祭酒。想来就是他了。
探春早就听闻下人风传老爷太太给她寻亲事,已说得七八成眉目,早就有了预备。说不上情愿与否,她算着自己的年纪,不过迟早这一两年就要嫁人。因此并不十分意外。但远谈不上高兴。
念到这里,甚至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出来,早知如此,那日不如干脆大胆瞧瞧那郭祭酒的模样。这会子,指不定又是一种心情。总好过现在轻飘飘不定,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只是……”王夫人憋闷久了,把这话也漏出来,“老爷那头却觉着那位刘皇叔好……我和你凤姐姐都觉得不大妥……”
王夫人才惊醒自己一时心乱,真把探春当个可以商量心事的人,言语有失,怎能当着未出嫁的姑娘的面儿说这么多,担忧她羞恼,“你放心。有你迎姐姐的事在前头,家里更小心了。绝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这事还用不着你们姑娘家操心。”
探春却定定出神。说来也是造化弄人,郭嘉的模样她不曾望见,偏生那夜见着了刘皇叔。一时间竟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五味杂陈。
王夫人唤了她两声,探春讪讪点头。她又在王夫人这里陪坐聊了些闲话,直到贾政回来,方才回屋。
就是在王夫人与探春说话的空儿,赵姨娘那里可谓鸡飞狗跳。赵姨娘骂走了探春,愈加心烦,缠得贾政松口,同意她去叫了神婆过来悄悄算了命、做了法,见环哥儿喝药后平静许多,方才作罢。
贾政眼不见为净,避到隔间去生闷气。如果不是觉得贾环事出有因,似有蹊跷,早就甩手回房去了。这头赵姨娘见贾环悠悠醒转过来,乐颠颠过来找贾政过去,“老爷,哥儿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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