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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死啊活的!红口白牙咒起自己来!”

林黛玉说着这话,禁不住酸楚难言,坐在床边掩面哭泣。

周瑜吃力地想伸手拉过她,却使不上力,自己心头也悲戚,还是搜肠刮肚,说些玩笑要她抒怀,怕她哭坏身子,“正好,叫你尝尝有人病里还咒自己,落在旁人耳朵里,多么心疼。看你……咳咳咳,以后还敢不敢这样……”

林黛玉哪里还听得进他这话,真真是痛断肝肠,眼错不见的工夫,帕子湿了一大块。周瑜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觉话语单薄,不是玩笑时机,舔舔发干的嘴唇,咳嗽两声,“倒碗茶来与我吧,我口干得很。”

黛玉收回帕子,挂着泪珠去倒茶给他,周瑜也只略略喝了几口,便觉嘴里苦涩无味。他躺倒回去,半晌盯着窗外不出声,缓缓道:“有些话,我本不愿说出来伤你的心。可总要交代清楚。”

林黛玉眼中又落下两滴珠泪。周瑜凄然一笑,“以防万一。”

林黛玉含泪看着他,万般不忍,“你说吧。”

周瑜在心里合计,细细说来,“你帮我收着的县长印信……”

林黛玉从袖中取出藏好的印信,送到他眼前,“若我遭难。你把印信转托县丞,让他代行我事。再烦请子敬去寿春将我家人接来。”

黛玉捧着印信的手微微颤抖,周瑜看过就让她重新收起,喃喃道:“我死后,他们定是要烧化我的。我的骨殖,还请姑娘交付于我母亲。”

黛玉背过身,静坐无言。泪水就像断线珍珠,一行行往下落。周瑜看不清她面容,犹自嘱托,“子敬会送你们去江南找孙伯符将军,到时候,就能送你回乡了……”

“好歹,咳咳,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林黛玉惨笑回头,“这就是你许诺我的……”

不及说完,早已哽咽。周瑜说了许多话,精神不支,昏睡过去。黛玉帮他盖好被子,避开人走到城楼上。举目四望,入眼皆是疮痍。山河依依,表里不改,却了无意趣。

她就像这浊世一缕无依孤魂。离了长安,本该回故乡了此残生。岂料命运弄人,半路被周瑜拦下,几经辗转,在此安身。

三年来一幕幕在眼前仓皇而过,时至今日,她才察觉,她一直萦绕心怀的,不是回姑苏,而是这个人送她回去。就像三年前,他策马追船,将他拦下。若是没了他,回姑苏与她而言,便似死后魂归故里,不过叶落归根,再无希冀。

来换岗的守卫还未叫她,黛玉旁若无人仍旧避开他们,一步步回楼里去了。

黛玉和拂弦将熬好的新药喂给周瑜。此时周瑜人事不省,全凭他们撬开牙关,强行喂下。好景不长,服药一炷香的工夫,周瑜便似肠断腹绞,尽数将药汁吐出。

林黛玉久病成医,心道汤药难尽,万事休矣,便断绝饮食,似要与他同去。这下更是吓得拂弦痛哭磕头。

“林姑娘,姑娘不要吓我,公子知道了,如何得了呢!”

林黛玉不愿多理会,只在床边前些日子搬来看护用的竹榻上躺下,合上眼,语气冷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他救我性命,我无甚可报。我本就是捡来的命,还了他去,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拂弦跌跌撞撞出去找人,县丞、县尉、华佗,凡是能想到的人全都请来。偏偏是这节骨眼,紫鹃姑娘和鲁先生都不在,倘若他们在,或许还有法子劝他们。

华佗再替周瑜诊过,摇头叹息,对县丞道:“按理说,方子有效。只是大人喝不下,便不好。”

县尉今日在城外陪华佗看诊,也救得十数个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对他的医术很是信任,“先生再试试吧。先生今天治的那几个,不比我们大人严重得多?”

华佗苦笑,“城下灾民所染病症,或是由不洁净的饮食而起,或是体内炎症发作,再或感染腐尸的疫气等等。皆是我多年苦心对付的病症,治起来自然顺手。周县长的病症,却是外邪入体,积攒日久,不易祛除。”

县丞明了,“先生之意,这病并非先生专长。如今此处也无他人胜过先生,先生尽力便好。”

拂弦眼巴巴看着华佗,华佗瞥瞥竹榻上的黛玉,不敢多望,召众人出去,低声嘱咐:“你们大人的药,你依旧煎好服送。一次喝不了许多,便分两次、三次。吐了也要再喂。”

“至于你们这位姑娘,唉……真情动人……你我规劝无用,你陪她多照看你们公子,再劝她保重自身,进些饮食。她心里有你们公子,你们公子还在,她会听的。”

言罢,华佗又忙忙赶去城下挑灯看夜诊去。

一连过了两日,周瑜情况仍没有半点起色。林黛玉渐渐心死,不过周瑜捱得一日,她便捱得一日。整日面色惨白,拂弦都怕她万一惹起旧病,指不定要走在公子前头。鲁先生和紫鹃去了快三日,都不见归来。

与楼里凄凄惨惨不同,城下倒是因着华佗,略有好转。华佗一人之力有限,不过一日多看几十人,终究是杯水车薪。眼见着天天熬药,城里药材也告急。

这天傍晚,日落西山,就见原野暮色之中,两匹快马迎风而来。城楼上县尉极目远眺,不等城下守卫反应过来,县尉大喊出来,“快开城门!鲁先生回来了!”

霎时只见两匹马径直奔到城门下,鲁肃和紫鹃几乎是架着张仲景就往楼里跑。拂弦听得动静奔出来观望,一眼看见鲁肃和紫鹃,真是见着救星,连滚带爬过去哭道:“鲁先生、紫鹃姐姐,快去看看吧,公子和林姑娘……”

鲁肃和紫鹃吓得半死,当是周瑜和黛玉遭遇不测,连忙跑进房里。就见黛玉守在周瑜床前,倚着墙壁,一言不发。

紫鹃试探着过去,轻声唤她:“姑娘……”

黛玉听得这一句“姑娘”,扑簌簌掉下泪来,紫鹃上去搂住她,不住劝慰:“姑娘,我回来了。”

鲁肃拉过张仲景,指着周瑜,“还请先生诊治。”

紫鹃扶着黛玉去竹榻上歇下,将这几日在外的事粗略与她讲明,黛玉重燃希望,等着张仲景诊断。

张仲景细细诊脉,又询问黛玉、拂弦这些日子周瑜的病情。听到他们说及有位华老大夫开过药方,几乎是跳将起来,欣喜若狂:“可是华佗先生?”

“是。”

“药方在何处?给我看看。”张仲景看过药方,认同着点点头,“先生的药方确有道理。”

黛玉眉间微蹙,“只是效用不佳……”

“无妨,无妨。”张仲景摆摆手,眉宇间难掩一丝得意,“周公子是伤寒入体,伤及脏腑。华先生的方子还有可斟酌修改之处,我再删减、增添几味药材,煎来服用,再看效用。”

众人看张仲景似有把握,也都振作精神,鲁肃亲自去陪拂弦抓药,紫鹃劝黛玉用些清粥。

张仲景收拾药箱,仔细打量黛玉面色,又帮她诊了诊脉,苦口婆心,“姑娘素有弱症,有所好转。往后还得仔细调养、保重,万不可再糟蹋身子。”

“我去城下帮忙。药煎好后给大人服用,有什么事只管来叫我!”

才出门,就听得外间张仲景拉着人殷切问道:“敢问华佗华先生在何处?”

张仲景跟着守卫出城,转过三五草棚,一路问着灾民“华先生在何处”,终于得了个准话。张仲景理理鬓发,整整衣襟,引得领路的守卫“噗呲”一笑,“张先生如此郑重其事,华先生是您的师长?”

张仲景不似方才好说话,板着脸道:“见华先生怎可失礼!”

守卫憋笑,领着他到一处草棚,指指里头布衣老者,“这便是华先生。华先生,有位张先生找您!”

“什么张先生?要看诊须得排队!”华佗当时要走人情来治病的,没好气道,“让他等着。”

“哎……”守卫刚要解释,张仲景反倒先将他推走,“老先生看诊呢,不可打扰。你回去忙你的吧,多谢了!”

守卫好气又好笑,这两位大夫真是一个比一个怪,甩手便走。华佗细细给病人诊治,又是开药,又是针灸,直忙到月上树梢才躬身从草棚里出来,就见月下立着个蓝布衣的中年人,风吹日晒,脸上微微有些黝黑,生得却一副文人样貌,彬彬有礼。再一看,身后背着药箱,看来是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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