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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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和暖,林间繁花似锦,今岁开得尤其秾艳妖异,漫山遍野花香冲人。
唯独田间草盛禾稀。
“敢问老先生,此处可是天柱山?”
“嗯?”老者停下脚步,躬着背驮着个三岁大的奶娃娃,打量眼前男子。道袍飘扬,手持拂尘,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留须不久,还很年轻。
老者脸都皱到一处,喘口气,反手指指身后高耸入云的山,“正是。道长是要去山上的道观?”
“是。贫道姓葛,听闻左慈左道长在此修行炼丹,特来拜访。”葛玄施礼谢过。
“顺着大路往前,有个村子,虽然现在剩不了多少人了……从村后小路一路上山就行。”老者哄哄背上突然啼哭的孩子,“左道长许久不下山了,我们也不晓得他在不在。”
葛玄远望天柱峰,翠色蒙蒙之处,似有道观,释然一笑,“那就要看机缘了。老先生是本地人?”
“是,老朽家代代住在前头庄家村。唉……今年年成不好,村里饿死不少人……老婆子也饿死啦……唉!老朽的儿子、儿媳在外头贩东西。实在是住不下去了。只能带着孙子,哦,不哭不哭!爷爷带你出去找爹娘。只能啊带着这娃娃出去寻儿子投奔呐……”庄老汉泪眼婆娑,说得人动容。
葛玄叹息,从随身包袱中分出干料,递与老汉,“老先生勿要推辞。路上吃吧。”
老头落下几滴泪来,用手背抹去,辛酸接过,喉头酸涩地声音都变了,“多谢葛道长……”
葛玄目送老汉和孩子远去,顺着大路前行。走了一炷香多些的时辰,就见一处村庄。荒凉非常。茅屋尚好,鸡舍猪圈也在,想来以前还是很富足的。如今却连条狗都不见。转过一家又一家,葛玄看得皱眉。
家家木门大敞,早已是人去楼空,有几处院里停着几口薄棺。入目之处,树皮都被啃光。路旁倒着人,不知是死是活。
满目凄凉,葛玄无能无力,暗暗诵经,加快步伐上山。沿着小路上山,山间清凉,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忽得小路分岔,失了路途。正在苦恼之际,山上下来个布衣小道童,扛着小锄头,挽着篮子下来。
“仙童留步。”葛玄快步上去拦下。
小道童很是知礼,慢吞吞放下锄头,连忙行礼,奶声奶气道:“见过道长。道长何事?”
“仙童可认识左慈左道长?”葛玄追问。
“是家师!”小道童咧嘴一笑,露出换牙的门牙洞洞,“师父嘱咐我下来挖野菜。”
“哦?”葛玄随手帮这孩子抹去脸上的泥巴,喜出望外,“这么说,左道长在观中?”
扑簌簌一阵群鸟啼叫,道童吃惊,猛地抛下锄头,转头就跑。葛玄很是意外,忙赶上去。就见这娃娃身手敏捷,攀上一处山涧巨石,向山巅望去。
“师父——”
葛玄顺着他视线望去,先是听得晴空层云中一声鹤唳,三五只白鹤腾飞而起。远远地,崖上一道身影跃起,跳下山去,惊飞百鸟,“唰”地坠入青碧树海之中,再也不见。
“一路顺风——”道童握着两只小拳头拼命喊道,山中将那脆生生的回音返来,一时间空谷中就听几声,“顺风——风——”
小童跳下石头,拍拍手,“如今不在观中了。师父下山去了!”
“子敬先生,又来啦!”紫鹃开门,一双可亲笑眼撞上,不禁“哟”了一句,见是鲁肃,忍不住打趣,“先生次次饭点过来,我家的饭菜就这么可口?还是先生家的厨子躲懒去了?”
“你倒是不肯吃亏。”鲁肃提起一尾鲈鱼,晃悠两下,“你看我哪次空手来的?”
“哈哈……先生快请进!”紫鹃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侧身请鲁肃进门,边关门边说,“粗茶淡饭只怕怠慢了先生,我们哪会计较几个菜钱呢!”
“哈哈哈哈哈……”鲁肃也不进屋,就在院中芭蕉旁的石凳坐下,“林姑娘家的粗茶淡饭有些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紫鹃心知肚明这话在说周瑜,瞄了眼纱窗,瞧见黛玉撑着手在读诗,有意扬声问道,“周公子近日忙得如何?”
鲁肃把鲈鱼递给她,会心一笑,也故作高声:“忙着开仓赈灾,寝食难安啊!”
紫鹃偷偷瞟着纱窗,看里头有无动静。
鲁肃坦荡得很,毫不遮掩,“虽是如此,他还放心不下你们姑娘。故而由我代劳前来探望。”
“我们姑娘何尝不是……”
“紫鹃!”话还未出,就见林黛玉一手捧书,一手扶门,啐道,“你这丫头絮絮叨叨半日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紫鹃听她声气,脚底抹油,“哦,姑娘,我去备饭去了。”
黛玉几步走下台阶,悠悠过来,叫住她,“等等!往后子敬先生过来,倘若是真心来看我,便让他进来。再要是给谁代劳,那便恕我不能招待了。”
鲁肃无辜被牵连,摊开手不知如何是好,紫鹃两头不得罪,果断应一声,“是!”
“这……”鲁肃失笑,“姑娘置气,自去与公瑾发作。牵连上我真是冤屈在下!”
黛玉在他对面坐下,把书搁在石桌上,脸上也不见怒色,“你既‘代’他看我,就一并‘代’他受过好了!”
“哈哈哈哈哈……”鲁肃接过紫鹃端来的茶,啜饮一口,润润喉咙,“好!我就委曲求全代公瑾受过,回去自去找他算账!”
黛玉犹自发笑,想起方才鲁肃所言,忧心忡忡,“我整日闲居小院,多少知道些情形。终归不十分懂得,外间情形究竟如何?”
谈起这话,鲁肃眉头深锁,“我陪公瑾下乡寻访多日,委实艰难!粮官上报,今年的年成怕是往年的五分之一都不及。”
“怎会如此?”黛玉大惊失色,“这是要闹起饥荒来了。”
“去岁收成欠佳,寿春又大肆征粮以充军用,来年的粮种都不放过。”鲁肃怕她担忧过甚,劝道,“姑娘宽心。公瑾已吩咐粮官开仓放粮,在城外设下铺子施粥。挨过这阵,总不是问题!”
江淮之地水土丰饶,本就是农桑为业,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在此生活多年,虽做的是巡盐御史,于农事上亦有了解。黛玉忆起父亲在世所言,道:“我是个女孩家,不该多言。只是忧心,放粮不过解一时燃眉之急,须得今早让他们播种,以备来年才是。”
鲁肃不想她能有此见地,欣赏赞道:“姑娘正与公瑾想到一处。公瑾筹备着张贴告示出去,若有愿耕种者,可来县衙借贷粮种。”
“不过‘借贷’二字,是怕他们借后不种罢了。等来年收获,再替他们免去。”
黛玉听后才有喜色,鲁肃劝慰,“姑娘能有这心,真是难得!横竖有我赠与的三千斛粮食,居巢百姓能熬过今年。”
“唉……”黛玉垂眸沉思,“居巢外还有整个淮南,岂是人人能逃过此劫?不知我家乡情形……”
说到此处,扑簌簌竟落下泪来,鲁肃自悔多言,忙出声岔过,“今日县衙在郊外开坛祭祀神明。姑娘忧心,不如与我同去观礼。还是公瑾主持祭祀!”
“那就有劳子敬先生。”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黛玉聪慧,鲁肃很是欣赏,“我与公瑾是至交,姑娘不须客气,同他一样唤我子敬便好。”
午后,待日头稍弱,鲁肃从家中驾一马车过来,接上黛玉、紫鹃去城外。刚出城门,就见不远处的百年桑树下,人头攒动。众人跪地执香,恭敬肃穆。
正中开坛设座,道长舞剑做法,祭祀社、稷二神,念念有词。三清铃音清脆,木鱼响声庄重。周瑜持香,带领官员一道祭拜。
鲁肃见祭祀开始,不便打搅,便寻了附近一阴凉处停车,三人静静远望仪式。
一晃半个时辰,仍陆陆续续有农人拖家带口前来祷告。看他们久久跪伏在尘土里,苦苦哀求。更是看得人百感交集。
约莫又过去半个时辰的光景,就见那边人群松动,三三两两有人离去,大概是祭礼已毕。
“林姑娘,我们去找公瑾吧。”
鲁肃刚要驾马出发,迎面走来三五农人,垂头丧气,自顾自交谈,全然不见鲁肃他们。
“怕是不成了!”当中一长须老汉叹息不止,“回去预备棺材吧!”
一旁的青年不乐,“爹又胡说,县长今日设了祭礼,还日日施粥。听说又从东城借了三千斛粮回来。挨过今年就好,何苦说那丧气话!”
“你住口!你见过几千个日头,就敢和你老子顶嘴!”老汉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是没听说,那银屏山上的牡丹只开了三朵!要死人的!”
随行的中年人发问,“老爷子,这是什么说法?”
“唉!你们不知!那银屏牡丹大有来历!能预知年成好坏、命数吉凶!”
鲁肃还不曾听过这话,见黛玉也好奇,上前拦下老汉,请到车旁来,“老先生,这事听着新鲜,还请老人家与我们讲讲。”
老汉在鲁肃让出的驾车位上坐下,“公子是外地人吧,银屏牡丹能预知年成这话,我们居巢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此花大有来历。打老汉我出生起,这白牡丹便长在银屏山的仙人洞上。谁也不知道它长了多少年,可也不见它长大,还是那一丛。”
鲁肃忖度,“或是山中地形特殊,不得长开。”
那老汉又道,“我儿时就听人说,白牡丹每年四五月间开放,花开花谢,预兆年成丰歉。这花开五朵嘛,五谷丰登。”
车里紫鹃笑道:“花哪懂得五谷丰登呀,还不是人们牵强附会出来的!那开四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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