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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颗心放了下来,初生是萧子岳的徒弟,想来雪时也不会坐视不管。梁监院从善如流,改罚了初生禁闭思过。师父似乎也冷静下来,道:“兰子训犯此大过,是弟子管教无方。就让她罚跪在陈兵崖。”
陈兵崖。
我魂飞了一半,那是埋葬昆吾山历代弟子的墓地,鬼气森森,从没有人敢靠近。就连去试胆的年轻弟子都没有。雪时抬眼看了看师父,道:“项师兄,这也是罚得重了。依我看,思过两日就够了。”
梁监院将目光投向我,显然是在等我自己为自己求情。我吸一口气,咬牙说:“弟子愿跪陈兵崖。”
雪时端茶水的手微微一颤,溅出了一两滴。他抬头看我,目光中竟隐隐有愠怒。
我头皮发麻。他是替我求情,可想也能想到,我是一定要和我师父站在一边的。师父罚我是罚得重,但我怎么可能不信师父,反倒去信他?他在异想天开些什么?
更何况,我早与师父说好,要乖乖受罚。罚跪陈兵崖就这么定了,临走之前,秦金罂又说:“雪时与我说起过,下个月要派一批弟子下山历练。不知子训妹妹在不在其中?”
我:“不在。”
外出历练的弟子名单是雪时负责拟定的,秦金罂提议让我同行后,他兴致缺缺,随口应了:“可以。”
我知道,我的剑一定是拿不回来了。好在雪时将六意还给了我。揣好六意,很快就有弟子来,要带我去陈兵崖罚跪。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我愣了愣,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跪到什么时候?”
有人回答:“明天一早。”
我后悔了,我该珍惜雪时的求情。师父不会是想弄死我吧。
陈兵崖在白昼就已经够阴风阵阵了,要在那儿待一晚上,我只怕活不到天亮。送我去的弟子在十丈之外就停步,嘱咐我好好过去跪着——夕阳西下,陈兵崖坟冢林立,归巢的鸦声不时响起。
我窸窸窣窣踩着枯枝败草,找了块平坦的地方,跪下了。废弃的草窠之中,散落着许多鸦羽,有的飞羽足有一尺长,油光可鉴。我不是师父,没人盯着当然不愿意好好跪,便捡拾起漂亮的羽毛来玩。
玩着玩着便坐下了,坐累了又站起来,拍拍膝盖上沾的草灰。夕阳的余晖只剩最后一线,毕竟要在这里待一夜,我决定趁着天还没黑,将整个陈兵崖看清楚。
其实这就是一片荒地,边缘生长着格外高大的菩提树,坟地的尽头,便是突兀折断的山崖。我挨个读墓碑上的字,核对着先辈们的生卒年。除去骨殖要被安放到清微祠的历代宫主与监院,其余的昆吾弟子,最终都会长眠在这里。
或许包括我,也包括师父。读着墓碑上的铭文,我的心绪渐渐安宁下来,或许这就是师父让我在这里罚跪的用意。我几乎将所有墓碑都看过了一遍,夕阳西沉,敛了余晖,今日的最后一声鸦鸣也随之落定。
我的脚步却在一个坟冢前顿住了。
这个坟冢乍一看十分普通,可围着坟冢的青石上,雕刻着非常繁琐的符文。我仔细看了半天,始终觉得眼熟。
可我能够确定,无论是师父还是赵玄罗,都未曾教过我这个模样的符文。我是在什么地方看见它的?光线昏暗,我绕到坟茔前,试图看清墓碑上的字。
——“道骨长存”。
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偌大的墓碑上,反常地只刻着这四个字。
竟是个无名冢。道骨长存,这里头埋着的,究竟是什么人物?我又绕着坟茔走了一圈,找到了墓口的石板。这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墓道口,毕竟普通小坟墓一般不留入口。石板上也同样雕刻着繁复的符文,我伸手一道道细细摸索,依稀辨别出,符文们似乎描成了一幅图画。单叶簇生,枝顶叶下挂着钟形花萼,重瓣吐蕊,状似焰火。
是石榴花?我抚摸石板的指尖突然落空,再抚下去时,我辨别出,那是一个凹槽。
其中,镂空雕刻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蓍草的花纹。我心下惊异,从随身的小布包中,将十年前雪时所赠的小玉坠拿出来。我摸索着,将玉坠嵌了进去,玉坠与石刻居然榫卯相接,严丝合缝。
简直好似是为此打造的一般。只听得石板中随之喀嗒作响,打开了一条缝。我吃惊不小,壮着胆子,伸手将松动的石板挪开。
里面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可见月光正对着的,是一个莲形的瓷罐。它的模样,与我在清微祠见过的骨殖罐重合,我正思索着,骤然,坟冢颤动起来。
我吓得惊叫出声,忙将石板合上,摘下玉坠。坟冢震动,连带周遭的地面一起震颤着,同时,诡异的声音也在空气中飘散开来。似是脚步声在弄堂中响成了一片,又似是什么东西被拖着在地面上疾行——不过,这次是在地底。
不仅是这个坟茔之下的地底,而是整个陈兵崖的下方。
看来,陈兵崖闹鬼的传说的确不是空穴来风。电光火石之间,这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唤醒了我的记忆。
是五年前的清微祠,雪时来救我那夜所见的邪祟。
青石上所刻的符文也是,那一夜,我近距离在邪祟身上看清的符文。颈脖被扼住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可毕竟已经五年过去,我强自镇定,双手结印捏诀:“太上台神,应变无停;驱邪传魅,保命护身。通达仙灵,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固,魄不丧倾。”
净心神咒。我当下手中没有纸笔,只能靠护身真言自保。若是寻常鬼魅,此时就该退去了,一段不成,我沉下心,以指尖书符于掌心:“以日净身,以月炼形。仙人抉起,玉女随行;二十八宿,与吾合形。千邪万秽,逐水而清。”
震颤与异响渐渐平息。
归于寂静。
安全了?那周身笼罩黑色雾气的邪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一身冷汗,经凉风一吹,彻骨寒冷。我琢磨着走远一些,到陈兵崖边缘去,低头时,却冷不防又惊出一身冷汗。
影子。月光铺下,我面前的影子,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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