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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吃“再也不能”的这一招,我是知道的。果然,他点头了,搁下笔道:“走。”

我欢呼一声,去摇晃一旁蜷成一团的初生,却被他有气无力地拒绝了。知道他心情不好,我也就没硬拉,毕竟就我和师父两个人去逛夜市,也非常不错。

萧帷山并没有说谎,这江左城的夜市的确是足够繁华热闹。萧府出门不几步,便能闻见糖油果子的香味,再拐个弯就是万家灯火的夜市。

纵是儿时记忆中一个月只有两次的集市,货物小吃也没有这样的琳琅满目。我很快就开始撒欢跑来跑去了,师父领着我从街头吃到街尾,一样不放过。我险些哭出来,在家里时,我爹可不会容我这样把东西往嘴里塞,师父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只可惜我不晓得师父吃不得辣,不然决不会将手里的辣烤豆腐递给他。一口红艳艳的辣烤豆腐下去,师父一言不发在街边蹲了一盏茶时间,眼泪淌了一脸。

我手忙脚乱买来了雪梨汤,师父一口一口喝完,脸色才缓和了些。此役大伤元气,我俩就近在小摊子坐下,叫了两碗桂花醴。

桂花醴甘甜芬芳,可一旦坐下了,我又心思活络起来,问师父道:“师父师父,今天船上的那……那妖物,是什么呀?那两只妖物死了,是不是江左城的航路也就可以通了?”

我原本不期待师父对我有问必答,可他却认真想了想,尽量清楚地解释道:“说来,其实那算不得妖物。这样作乱的尸体,有通称叫作‘走影’。走影的喜好也就是啃啃人,散散步,算不得什么大祸害。”

啃啃人散散步,的确……似乎不算什么?师父喝了一勺桂花醴,却话锋一转:“不过,今日那船家不过是片刻就由活人化作了走影,的确蹊跷。”

“蹊跷的事可多了,要说最蹊跷的,”可能是江左城的民风向来古道热肠,听闲话的桂花醴掌柜也来插嘴道,“还是萧帷山萧二爷的那位白骨夫人。”

我好奇了:“白骨夫人?是那位不会说话的萧姊姊?”

“她嫁进萧家有十年了,”桂花醴掌柜哑哑笑着,“身手俊,人才好,只可惜是个妖精。这十年里,萧家灾祸就没断过,江左城跟着遭殃。”

“白骨夫人”不是什么美称,格外不适合笑容和煦的萧姊姊。我心存几分疑虑喝掉最后一口桂花醴,有那么一点点微醺发热,跟着师父慢慢往回走。

我想起不久前,与燕朝歌偷吃先生存在高柜子上的江米醴,没有煮过的,后劲不小。那时一碗下去正砸吧着嘴,听见门闩响了,吓得我慌不择路,一头撞上了门框。我疼得掉眼泪,燕朝歌又是吹又是揉,可最后我额上还是鼓起了一个青紫的肿块,半个月才消去痕迹。

说是不久前,但却已然像是两个世界。忽然能够想吃什么就敞开吃了,我心头却微微有点不是滋味,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去够师父的手。师父回过头来,将我的手攥进手心里,问我:“还想吃?”

我伤春悲秋的心绪,霎时被这三个字击得粉碎。在胃袋的犹豫与口舌的跃跃欲试之间,终于我挣扎着摇头,一边可惜得咝咝吸气,一边痛下决心转移话题:“师父你说,那个什么‘白骨夫人’……萧姊姊真的是妖精吗?”

“不知道,”师父侧头思索了一下,轻描淡写又石破天惊道,“反正不是人。”

我脚底一滑,险些栽下去,被师父一把扯了回来。紧接着,我听见他紧张地唤了一声:“小篮子。”

——我知道这一声提醒是什么意思。刚才,踏出那一步之后,有什么不对劲。

似是整个视线都暗了暗,如同暗室中的烛光闪烁了一下,一瞬之后一切如常。但是,定神看去,却又并不如常。

眼前本该是萧府雕梁画栋的西苑,面对着一排悬挂灯笼的回廊。可如今,光景全变了。

积尘的回廊,破碎的纸灯笼暗着,悬挂在夜风中。庭院萧瑟荒凉,落叶败草铺了一地。

似是荒废无人打理之后,过了十年的萧府。

仿佛是感应到我们的闯入,庭院中孤零零站立着的少年回过头来,眸中带着一丝惊惶。我也吃了一惊:“初生?”

只是这一声,却仿佛是惊扰了波澜不惊的梦境。少年的身影开始土崩瓦解,与落叶,与纸灯笼,与积尘一起,化作了无数的透明碎片。我有种自己也会被吞噬其中的错觉,向师父靠过去。师父用一只手护住我,那个不真实的破败的萧府迅速融化在夜色中,了无痕迹。

我几乎怀疑,一切只是我一瞬间的眼花。师父却变了脸色,丢下我匆匆往客房赶:“初生?”

我后知后觉,跟着追过去。门推开的一刹,果然。

原本蜷缩在榻上的初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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