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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洛苏醒时觉得额上沁凉,有人将巾帕叠整摆好。他本以为是谢叙,睁眼一瞧,发现竟是叶不疑。
为了方便轮流看护,宋青池师徒俩便把二人安置在同一屋,那小丫头虽然挨了一刀,却只是皮外伤痛,换过伤药后伏在榻上难以入睡,恰好听见姬洛梦中呓语,便撑起身子替他换了一块凉帕。
“我没事。”
姬洛努力展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叶不疑除了不爱说话,其余倒是与常人并无不同,她深深感激姬洛出手相救她父女二人,听见这一声宽慰,这才心头悬石落地,松了口气替他掖了掖被角。
许是毒走百骸,与内力相冲,争个你来我往,话音落下后,姬洛疲态尽显,正欲阖眼,欲开口唤人的小姑娘吓得以为他回光返照,登时把含在嘴里的哨子吹得乱响。
姬洛瞪眼,一息后,屋门破了一角,那头老狼率先冲了进来,攀在榻边张望,像个极其尽忠的守卫,而随之而来的,是谢叙惊愕交错的问话,和宋青池的骂骂咧咧——
“怎么了?怎么了?姬大哥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
“哪个杀千刀的,修门不要钱……闺女,你管一下你的狼……”
看屋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姬洛看不过去,示意谢叙将他扶坐起来,张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姬大哥,你睡了一天一夜。”说完,他将一侧的药碗递上前,那是叶不疑采摘的沉水笑靥和着桑姿提早配好的药材熬煮的,就等他醒来服用。
等他药汁下肚,宋青池才沉声开口:“方才我在西平打探,可惜,并没有寻到那些人半点踪迹,可见他们携人便走,干净利落,连伤势亦不顾。”白衣女受姬洛的那一剑,可比她砍叶不疑那一刀要重上太多。
“天城的人,对吗?”
宋青池颔首:“昨日临危,来不及细说。昆仑天城威震西域,此处虽至边关,但离三十六国尚有不短的距离,他们的门徒甚少会在此间活动,我看大有蹊跷!”
谢叙连声附和,想起叶不疑负伤的缘由,不迭问道:“那羊皮卷是甚么?”
闻言,宋青池颇有些尴尬,悄悄向叶不疑看去,叶不疑目光避开,直盯着榻上的棱形花纹,默不作声。过了半晌,前者才开口解释:“是一副画像。”
“师父,谁的画?画的谁?”谢叙眼珠子一转,已将东西的位置扫清,说完,忙抢来一观,只是观完,不免失望地小声嘀咕,“私以为是什么西子捧心的丹青妙笔,没想到是东施效颦!”
宋青池一个笸箩朝他脑门砸过去:“怎么说话的你,逆徒!”
谢叙捂着脑袋东躲西藏,先是无辜,后是委屈,最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瞧着是个男子,师父你这般大发雷霆,莫不是画的你?”
叶不疑纠正:“那是我爹。”
谢叙转眼去看宋青池,后者嘴角一瘪,无可奈何:“是我。说来惭愧,这是宋某的一段情债。”
年少的宋青池习得盗跖一脉的绝技“千面易替”后,没“按部就班”成为武林中闻风丧胆的大盗,反而过起了风流公子的生活。因为容貌平平,不敢以真面示人,便换着样貌行走于世间,广受美人追捧,一过便是数年。
江南多斯文,从来赏花赏月,吟诗作赋,未被人识破拆穿,但当他游历至西平附近时,却栽了个大跟头。
早年间,安夷附近有个氐羌匪头占山为王,这头目膝下无子,却有颗掌上明珠,生得模样倒是周正,就是脾气狂躁,动起手来比男人还蛮横。这姑娘出猎时无意间撞上宋青池,被他那一张姣好的面皮所惑,便要强抢回去当压寨相公。
宋青池听说这儿的人茹毛饮血,又听说那姑娘发起火来轻则打人,重则杀人,是一刻也待不住,当即便使计脱身,怎料无意间被撞破容颜,那女大王虽没直接要他性命,却扒了他一身衣裳,搜刮尽钱财干粮,甚至摘了他面具在脸上黔了个“丑”字,命人将他扔在了临羌的草场上。
冬月间草上结着冰晶,天上下着飞雪,他起初还能走,等冻到双脚失去知觉,只能栽在草坡里等死。
那时的宋青池倒也无甚怨愤,虽然虚荣作祟,没真做恶事,但平生也骗了无数人情谊,临了倒头是该还债。
但他却没如想象中死得那么痛快,反倒被人给救了回去,这个人便是叶不疑的娘亲。除了那个女大王,宋青池从没在任何姑娘面前露过真容,养伤那一阵,他整日寝食难安,次次瞧见姑娘对他笑,他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直到伤养好后,他拜谢救命之恩,随即离开西平,重归江南。
在震泽看采珠人剖蚌取珠时,不知为何,宋青池想起了那个远在西平的姑娘,于是携了一斛珠,决意再赴金城郡瞧看一眼,以此为酬谢。
正赶上西平佳节,这次他学乖了,不敢再招摇,只换了张普通的脸,跟在后头悄悄观察,就这样,又磨蹭了两日,他预备节庆之后,便将珍珠送出去,然后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喧阗的盛会上,他们在集市中重逢,在柽柳下相遇。宋青池喝了些塞外酒,微醺之中,不知为何,想试一试这姑娘是否还如过去一般,不以貌取人。于是,他换了一张绝世容颜,走上前去,以珍珠为聘,向她表达倾慕之意。
那姑娘先是错愕,随后盯着他的眼睛凝视许久,忽然笑逐颜开,欣然接受。边塞没有中原那么多规矩,这两日他二人比肩同行,同吃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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