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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祭司笑了笑:“就是少教主,白少缺,也曾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因为出生不足月便丧父丧母,白姑给他取名‘少时有缺’,愿贱名可成一生美满。”

“不是吧,这算哪门子朋友,我可是听说大祭司你亲自把这位少教主关进了魇池。”姬洛嗤笑,他身边的人哪个不是重情重义愿为君死,无论眼前这青年人说出什么天大的借口,他都忍不住先入为主存几分疑惑。

巫咸并不因为姬洛异样的目光而面有愠色或大为辩驳,只是淡淡道:“我说是,自然是。将他镇入魇池,实际上也是保护他最好的法子,我现在可不就是众矢之的。”他称是时,语速放缓,且稍稍抬了一抬下巴,有一种古来名门正派的威仪,不容旁人置喙,“再等等,你们自会见分晓。”

姬洛眉头一皱,心头怎么也搁定不下,伸手翻出一枚铜钱,将要抛投,那祭司朝着瞥了一眼,话犹未尽:“别事事想着窥天道,知天命,遵循运命有甚么有趣,有本事不如试着打破运命?”

闻言,姬洛果真将那枚铜钱收入袖中,还之一笑:“阁下说得有理,不妨拭目以待。相故衣曾告知与我他单枪匹马闯上哀牢山只是为了寻找那位少教主白……白少缺,若阁下所言无妄,那么这当中必然有联系。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全,兜的圈子还没绕尽。”

“你倒是理得清楚。”天才多有傲气,一路抽丝剥茧下来,姬洛还能跟得上他的想法,巫咸祭司心头难免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于是果断道:“是,这联系至关重要,因为在下无意间也得到了这个。”

随后,他伸手入怀,取出来的同样是一枚银箭头,续道:“这令箭应有三数,其一被赠予隋铁心,为爨氏所得;其二为你所持;其三,乃是相故衣留给白少缺的父子信物。姬少侠,你刚才说,上刻图纹乃是九使的象征,白姑杀身成仁之际,唯恐敌我不明,单单只在我手心上落下一字,如今我才知其深意,你且附耳过来。”

姬洛照做,白衣祭司用另一只手撑着心脉,身子微微前倾,让手中的银箭头滑入少年腰间的锦囊中,而后故意避开爨羽,将唇贴近姬洛耳畔,低声道:“那个字是龙,非传说青龙,亦非天子,而是九章纹里的龙纹。魇池虽然凶恶,但外人是进不去的。”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一得力线索,若同持九章纹,则可说明那位“不速之客”,亦或者楼中叛徒身在九使之中,只是相故衣在云岚谷中谈及,泗水楼中楼古制的弊端,恐怕想一一肃清九使的身份,还需要再费一番功夫。

今日这石窟之中,注定要将过去言明,将未来托付。

眼下诸事皆已澄清,白衣祭司以手背向外推在姬洛肩上,少年左让,露出被制服后,只能将手臂搭在膝头上久坐原地不动弹,痴痴呓语的小女孩:“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查巫真的死因,我可以把真相告诉你,但你别后悔。”

他的字句里有不复强势的哀婉,到最后化作潦草一叹,让人忍不住想起飞蓬与飘萍,想起这时间一切有心而无力的悲剧。

巫真的死,饶是巫咸祭司,也觉得动容。

爨羽白眼烦来,本打算他说什么都不信,可真待巫咸张口,她又忍不住腰上用力往前蹭了一寸,僵着背将目光别向旁处,留下两只耳朵对着青年人。

“他死在爨氏手中。”

“爨氏?”爨羽暴怒,小脸极度扭曲,一瞬间便吼了出来:“我不信!挑拨离间,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

白衣祭司待她不像姬洛那般多费口舌,只是简简单单追了一句:“信不信由你,我只说这一次,你既然敢承认杀隋铁心一事,那你敢不敢说你为何杀他?”巫咸一双黑瞳里露出几分嘲弄,在爨羽支吾前抢断了她的话锋,“因为隋铁心发现相故衣失踪后从柳州一路赶回滇南,寻访途中偶然撞破爨氏也曾涉足天都之乱的阴谋,在我登位之后,你唯恐走漏消息,因而对他痛下杀手。”

姬洛下意识按住荷包:这也能解释为何那枚令箭会被谢叙的叔父从爨氏带至江南。

“不,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必然的关系,就算要给隋铁心复仇,该向我讨教的是他那同生共死的兄弟,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爨羽一声尖叫直刺人耳廓,她奋力一挣,弥乱的气息冲进四肢,她竟抬手挥舞,抱头一把捂住了耳朵。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爨羽用毒的险恶用心,巫咸明明每一句话都光明正大,可落人耳朵里却分寸将好,字字如诛心之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在你血洗爨氏身立族长之位之前,那些不安分的老家伙哪个是好相与的?若真是麋鹿羊羔之辈,怎可会送爨翎入天都为质?既然都已参与天都之乱,你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动动嘴皮子?”

到这里,话音骤停,静默中巫咸挤出一声轻笑,夹杂着正义的蔑视,往后撕开的是更惨烈的真相:“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一怒之下奋起杀光了他们所有人,分尸异处,挂在爨府大门前示众。他们来不及向你悔过,或者向你俯首时你压根儿听不进去,你只知道杀人,因为你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成为不为世道所容忍的杀人的怪物!”

“我不是怪物!”

爨羽抱着头拼命的喊,眼中血丝暴涨,皮下可见青紫色的血流淌,她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云岚谷的毒瘴都毒不倒她,她只是个披着人皮,留着毒血的怪物!

她回想起族中那些老古董死在她脚下时惊恐瞪大眼珠的表情,不是为她功夫震慑,而是因为他们误以为爨羽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爨翎死在他们手中的真相。

“可惜啊可惜,巫真感念白姑大义,心中悔不当初,决意调头游说石柴桑,拯救风雨飘摇的天都教。只是他只身提刀上山,救下相故衣后,并未找到人,反而阴差阳错与爨氏长老相会,划线为界,拼死力战。”巫咸说得轻松,可那背后如何血腥风雨,已不是在座的人能想象得出的,“哎,不然你以为你凭何能力挫那些锤炼过五十年功力的老家伙?就凭你药人的身份和半吊子的‘万法毒功’?”

爨翎的一生听起来异常凄惨,少年时为保亲妹,甘愿入天都教牵制;心怀理想却识人不慧,为石柴桑阴狠所误;幡然悔悟后本欲救赎,却因不愿再做棋子孤愤而亡。他就如一只风筝,飞得很高,看得很远,却也免不了线断而飘摇坠落。

他成全了天都教,成全了石柴桑,甚至成全了后来衣冠荣耀的爨羽,而他自己却因为过分善良、单纯,甚至是立场不定而被诟病至今。

巫咸祭司垂下手,长长一口气吐出,带下最后一句话:“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巫真这样的人,虽然我和他处境从无相同,可看见他,哪怕是匆匆一晤,我好像便看到了过去那个冥顽不灵的自己。”

因为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他,这世上至善不存,至恶将倾,唯有善恶一念,亦正亦邪,方才是人性永存。

姬洛从巫咸遮挡脸颊的指缝中看见了他眸子里的星光,如盛满的天河之水,将要溃堤倾泻而出。

这是他第一次热泪盈眶,也是往后十几年唯一的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演戏了,这章改辩论了,结合上一章基本上把之前的事情都解释了一遍,大体上应该没有遗漏,如果有,大家也可以捉捉虫,我好修正~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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