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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砚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泛起淡淡地笑意,嘴里却道:“……不是每日早朝上都能见着么。”

谢容:“……”

话是这么说,但他都刻意换了砚之的称呼了,沉砚还不懂吗!

他瘪了瘪嘴,转而又道:“许伯近来可还好?”

许伯是相府的前任管家,如今在相府种菜养老,谢容在相府暂住期间和他关系最好。

沉砚道:“尚好。”

“燕九呢?”

燕九是沉砚的侍从,在谢容在相府居住的日子里,也短暂地服侍过谢容。

沉砚道:“尚好。”

谢容又接连问了好几人,都是相府上的人。

沉砚一律回答“尚好”。

等谢容连相府上的厨子都问完了,便安静下来。

他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唯独没有问沉砚。

沉砚等了片刻,等不到他下一句,眉梢轻动:“公子怎么不问问我?”

谢容看了沉砚一眼,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轻哼一声:“问你干什么啊,不是早朝天天见着么。”

他将方才沉砚的话原封不动尽数奉还。

沉砚愣了一瞬,倏而低声笑起来,似有些开怀。

沉砚的笑声低沉,磁性十足,声声落谢容耳,撩得谢容耳根子都有些麻。

他耐心地听了一会,没听见下文,自己先扛不住了,于是又一本正经地打断:“好了好了,我问就是了。那砚之……近来可好?”

沉砚收了笑,正色道:“不太好。陛下近来屡屡赏赐,砚不知该如何回报陛下,心中不安已久。”

骗人。

谢容睨他。

沉砚的嘴,骗人的鬼。

真不安已久怎么也不进宫?

每日里安安稳稳地往朝堂上一站,姿态倒是从容不迫得紧,一点都看不出不安的模样。

谢容也慢吞吞地笑了声,将自己的手从沉砚手里抽出来,旋身在软榻上坐下,倾身端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酒,在两个酒杯上各自斟满。

方懒散随意道:“那给你个报答的机会吧……陪我喝酒。”

和数月前相比,小暴君变得越发沉稳了。

不像他最初见着的那样,轻轻一碰就受惊的兔子般惊惶。

沉砚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怀念几个月前的小暴君。

谢容说是让沉砚陪喝酒,可实际上谢容并不怎么管他,只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

酒不烈,但也遭不住喝这么又快又急。

沉砚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在谢容独自喝了一壶酒的时候按住了谢容的手,低声道:“陛下喝慢些。”

谢容只道他怕酒喝光,下巴一抬,示意他看案几下,满满一大坛子酒:“不怕,那儿还有呢。”

沉砚道:“陛下莫喝醉了。”

谢容手腕微微用力,就挣脱了沉砚的手,他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望过来,不以为然:“朕千杯不醉。朕被太医和梁庸平管着,好久没喝酒了……你松手,替朕斟满。”

朕都跑出来了,看来是铁了心要喝个够。

沉砚倾身取来酒壶,替谢容斟满,看着谢容仰首一口饮尽,有一滴吞咽不及的酒液从唇角溢出,滑落在下巴处,摇摇欲坠。

他忽然就想起来曾经做过的一个旖旎梦境,呼吸微微一滞。

停顿瞬息后,沉砚抬手,指腹飞快地拭去了谢容下巴处那滴酒液。

在谢容不解的眼光中,他若无其事淡淡一笑:“公子以前就很爱喝酒,如今居然也肯听话少喝了。”

他说完这句,身边人忽地安静下来。

谢容捏着空空的酒杯,视线空茫了一瞬,也不知落在哪里,半晌后才偏头看向沉砚。

他低声道:“疼。”

“……什么?”

谢容重复:“喝太多,疼。”

他抬手,摸了摸胃在的位置,手指微蜷,轻轻按了按,可怜巴巴地看着沉砚:“这里疼。”

沉砚心里一动。

他查过小暴君的信息,自然知道小暴君嗜酒如命,落下了胃疾,一多喝酒就会发作。

这段时间见谢容滴酒不沾,他还以为这小暴君改过自新决定好好养身体了呢。

谁知今夜又放纵起来。

正想着,手臂上一紧,谢容见他沉默许久,不满地拽住了他的手臂,气咻咻道:“怎么不给朕斟酒?”

久不沾酒,就算酒量好的人,也容易醉。

谢容虽然一直嚷嚷着自己没醉,但沉砚偏头看他时,能从他水润润的眸底里窥见几分隐藏极深的醉意。

……都喝三大壶了。

这酒沉砚知道,入口绵软,后劲却很足的。

酒量再好的人也扛不住喝这么急这么猛,小暴君几乎是拿酒当水在喝。

或许是今夜气氛太好,沉砚难得地也松懈了一点……也只有一点点,不碍事,他想。

他将酒壶从小暴君手里轻巧夺过来,替自己也满了杯,温声道:“再陪公子喝一杯,便不许喝了。再喝公子要醉了,明日醒来头疼难受。”

谢容被抢了酒壶,皱眉,伸手想抢回来,没成功。

他有点气,多半又是真喝迷糊了,口不择言地气道:“……你算什么小饼干,凭什么管朕啊!”

他将空酒杯丢到案几上,整个人扑过来抢。

沉砚举高了酒壶,一手扣着他腰,不让他碰,拉扯间,谢容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点儿白皙纤细的手腕。

不过他也不管,只一心一意地攀着沉砚的肩,去抢酒壶。

沉砚躲着他的手,眼角一闪,却觉得隐约瞧见了什么,他动作微微一顿,眸光凝了几分:“……陛下手腕上是什么?”

沉砚手上停了动作,谢容便趁他不留意,一把将酒壶抢了回来,得意地替自己斟满酒。

动作间,衣袖再次滑落,遮住了手腕。

沉砚没看清,正欲捉了谢容的手细看,谢容已仰头又喝一杯,满足地砸吧了一下嘴,嘀咕道:“……谁都不能管我,只有哥哥能管。”

他真喝多了,呆呆地喊了两声哥哥,情绪低落下来,偏头看着沉砚,喃喃:“你是我哥哥吗?”

哥哥这两个字勾得沉砚眸光微暗。

他没再理会谢容的手腕,回忆了一下小暴君的身份,淡淡道:“我非大皇子。”

大皇子早被小暴君弄死了……在小暴君继位那年。

小暴君怎么突然提起早已亡故、还是被他自己亲手葬送的皇兄?

还只能哥哥管?

这疑惑在心底发芽,旋即沉砚就听见小暴君充满讥诮的声音:“不是他……他也配当我哥哥?”

谢容讽完这一句,便飞快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显然不想细谈。

他眨了眨眼,眼巴巴地看着沉砚,口出惊人之语:“你来当我哥哥好不好?”

谢容眼底醉意越发明显,水光润泽,朦朦胧胧,唇齿间呵出淡淡的酒气。

酒意上头,他摇摇晃晃地拽住了沉砚的袖子,仰头看沉砚,眼底只剩得朦胧人影。

他用最后的力气喃喃道:“我也想要哥哥护着……想要哥哥宠着,我没有哥哥……别人都有哥哥哄,我没有……”

噗通一下,谢容终于扛不住醉意,一头栽进了沉砚怀里,呼吸绵长。

沉砚:“……”

他下意识揽紧了人,哭笑不得。

今夜来清沁湖见小暴君,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小暴君或许要威逼利诱命他效忠,又或许要灌醉他、对他做些什么符合小暴君身份的事。

总之沉砚表面上看着温和,防备心却是满满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人就这么先把自己灌醉了?

醉得连认哥哥都闹上了?

沉砚怀里抱着软绵绵的酒味小暴君,神色有短暂的空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片刻后他默然伸手,取过被小暴君丢在一边的大氅,轻轻盖在小暴君身上,替他挡了挡寒风,又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小暴君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任他摆布,乖巧得很。

喝多了酒,他素来白皙的脸颊上也泛起了轻微粉意,一双唇血色浓了几分,微微张着,小声地打着小呼噜。

喷出来的热气,卷着浓浓的酒意。

沉砚视线在那纤细的脖子上停留,眸光深沉。

哥哥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好回忆。

上一世他还没正式当暗卫的时候,每半年都要参与一次考核的。

说是考核,其实就是将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训练者称他们为苗子。

一大群苗子被赶进一处修罗场里,互相厮杀,优胜劣汰。活下来的人,才能继续训练,成为真正的暗卫。

小沉砚第一次参加考核的时候才五岁,尚且懵懂的年纪,虽然知道其中残忍,但心底尚留几分柔软。

所以当一个受了伤的小孩跌跌撞撞地冲他跑来,哀求又可怜地喊他哥哥的时候,他没忍心下手。

结果可想而知。

他因着那一声哥哥,险些被一刀穿心。

……小暴君也想这样吗?

喊他砚之,喊他哥哥,一步步卸下他的防备,好在紧要关头,给他致命一击?

过于阴冷的回忆在脑海里翻涌,沉砚呼吸沉重了几分,无法控制地抬起手,悬空搭在谢容毫无防备的颈脖上。

那么脆弱,那么纤细,只消轻轻一折,这威胁就再不存在了。

沉砚指尖绷紧,绷得太用力,反而有些颤抖,丝缕杀意在指尖流泻。

他在犹豫不定。

谢容倒不知这许多。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动了动,不小心将大氅扯开了些,冷风嗖的钻进来,他立刻一哆嗦,下意识就往沉砚怀里蜷了蜷,闭着眼嘀咕:“好冷哦……”

声音柔软绵绵,猫儿叫似的。

沉砚倏然卸去了指尖的力气。

他的手落下来,指腹在谢容颈间大动脉上轻柔地摩挲了一下,方抬手在谢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公子,这里冷,回宫歇息吧……是喊御銮来,还是……?”

沉砚话音未落,谢容朦朦胧胧半睁开眼,毫不犹豫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要御銮,要哥哥抱。”

眼前的小暴君,没了清醒时的沉稳,像是回到了数月前。

……看起来是真的醉得不轻。

谢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头徘徊了几个来回,感受到沉砚没动,便闭着眼又黏黏糊糊地喊了声哥哥,声调委屈地要命。

“好冷啊这里……”

沉砚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眸底浅淡的杀意就消散了个干净。

他稳稳将谢容抱起来,用大氅将谢容包裹了个结实。

白绒绒的领子围在谢容脸侧,衬得他整张脸更显清瘦,没点儿肉,白里透着粉。

乖巧又温顺。

算了。

他就从没见这么蠢的小暴君。

想来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的。

沉砚淡淡地想,若是以后……再动手也不迟。

大概是被谢容特意吩咐过,回寝宫的一路上,沉砚都没见着宫人,甚至连梁庸平都见不到影。

沉砚将人放到床榻上,刚一松手,谢容又温温吞吞地黏了过来,抱着他手臂不肯撒手。

沉砚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听着呼吸绵长,都要以为这人在装傻了。

沉砚毫不留情地抽手起身,看着谢容没了倚靠,茫然地倒在绵软的被子,发出不满地哼唧声。

看了一会,才半蹲下身,给谢容脱了鞋袜,将沾满寒意的大氅丢到一旁,迟疑了一下,又替谢容褪了外衣,抽掉了束发的玉簪。

做完这一切,他才拎猫儿似的,将谢容塞进了被窝里。

大概是察觉到“哥哥”要走,谢容睡梦中都不安稳,哼哼唧唧地念:“哥哥……”

两只手从被窝里钻出来,摸摸索索的,看起来傻得要命。

沉砚轻哂,心说他要是会画画,现在就该找张纸将小暴君这傻气模样画下来,明天给小暴君看看。

准要恼羞成怒。

他将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捉住,正准备塞进被窝里。

谢容却惺忪着睁了眼:“哥哥……”

没完没了的哥哥。

沉砚问:“怎么了?”

“……你今晚没有摸摸头,也没有说晚安。”

声音低低哑哑的,委屈几乎要随着眼底波光翻涌出来冒泡泡了。

沉砚:“……”

沉砚将那两只手塞进被窝里,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小暴君的脑袋:“陛下晚安。”

小暴君被他拍地唔了一声,缩了缩脑袋。

然后又锲而不舍地再次将两条手臂伸了出来:“……还没抱抱。”

沉砚:“……”

没完没了的小暴君。

酒陪着喝了,人给抱回来了,脑袋摸完了,再……再抱一下。

也行吧。

沉砚耐着性子俯下身,克制温和地拍了拍谢容的肩:“行……”

“了”字还没说出口,他忽然嗅见一股格外浓烈的香气,从小暴君枕边迸发出来。

他反应极快,立刻察觉不对,屏住了呼吸,可是已经迟了。

身体陡然变得沉重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倒在了谢容身上。

意识飞快陷入模糊,沉砚咬牙,勉强睁眼,可却连咬咬舌尖保持清醒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好,好极了。

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谢容被沉砚闷头倒下压得闷哼一声,微微眯了眯眼,再睁开时,那水汪汪的醉意便浅淡了许多。

他环住了沉砚的脖子,压制了对方微弱的挣扎,片刻后,等沉砚彻底没了动静了,才偏过头吐出一口浊气。

对不起呀。

谢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吃力地推开身上沉甸甸的大男人,爬起身来,伸手在床榻边戳了几下。

榻边弹出来一个暗匣。

暗匣里装着一只眼熟的锦盒。

谢容深吸一口气,将锦盒取出来打开,那漂亮精致的金链子便映入眼帘。

天气冷,金链子冰凉冰凉的。

谢容想起沉砚替他捂手的模样,抿了抿唇,将金链子捡出来,捂在怀里片刻,直到那一端扣着的大金环染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温热起来,才吧嗒一声轻轻解开锁扣。

再吧嗒两声。

那金链子便一头扣在了沉砚手腕,一头扣在了床榻上特制的暗扣处。

将沉砚牢牢地锁在了这龙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互演。

想不到吧今天猛a松茸没被锁!松茸长jio了当然要跑了嘛,就是不知道能跑多远,不过先恭喜沉老师翻车嘛。

试图解读沉小砚今日的心路历程。

“选妃名册上不写满我沉某人的名字你们都休想呈给陛下看”→“我这欲擒故纵是不是过火了陛下为什么还不来找我”→“陛下我来了”→“和小暴君干杯”→“这么傻的小暴君真是举世罕见”→“……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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