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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寒羽嘱托完杨寒衣,困的不行,明日还要赶路,杨寒文给他收拾好厢房,杨寒羽便早早睡了。

院中,只剩下樊默言和杨寒衣。

夜清寒,梅客居不复刚才热闹,冷冷清清。

杨寒衣依在樊默言怀中,樊默言说:“三殿下让我们谋划以后,那现在呢,手中钱够用吗?”

“还是够的吧……”杨寒衣望着那轮弯月,想起荒地开|垦完了,吊桥有了,就剩下引水种地请佃户了,银子应该用不了多少。

曾经在漯河村累死,在樊家又是各种受气,现在想想,恍若隔世,在这里种着几亩小地,平淡且温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逗逗狗、撸撸猫、遛遛龟。

杨寒衣越来越喜欢这种平淡日子,那些家国乱世,有那么—刻他想离的远远的。

“如果钱不够,可以找我哥拿一部分,实在不行,我给子涵写信,借个千百两他应该会给。等我收成出来,还他的更多。”杨寒衣说:“明日我把开支明细给寒文说说,让他算算要用多少钱,好有个底。”

提到钱,杨寒衣又是一个头两个大,没钱寸步难行,小半个月供应兵汉子吃喝已经花去—部分,那花钱像流水一样,水排建好后还要找会种地的佃户,买种子树苗葡萄藤薄荷又是一笔开支,也不知道到时要花多少,找佃户工人能不能找到,能找多少,工钱要价都是未知。

杨寒衣哪里还有钱,自己都紧巴巴的,杨寒羽又来给他说让他早些谋划,给三殿下送钱,无形中压力大了些,—声长叹,往樊默言怀里窝了窝。

细细想想,杨寒衣知道自己已经山穷水尽,入不敷出。只是看到大哥,没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让大哥寒羽担心,才是最大的安心吧。

杨寒衣想想这个世界的艰难,想想异世的肆意,迷迷糊糊在樊默言怀中睡了过去,第二日再睁眼时,窗外霞光—片,大哥和四弟早已没了影子。

杨寒衣心中空空的,吃了早饭,也没什么精神,怏怏窝在樊默言怀里。

樊默言说:“今天镇上开市,要去看看吗?听他们说很热闹。”

杨寒衣十七,正是爱玩年纪,哪里不想,但这么大个庄子,都需要他两只眼睛看着,有心无力,走不开。水排建设没着落,山上东西种不了,种不了就没收成,只能在家里等着张老把人带过来,正是等的烦躁时,山间传来一声喊。

朱大义在梅客居门口扯着嗓子喊:“小公子——!小公子——好事来哩!”

杨寒衣受惊般弹跳起来,说:“什么……什么好事?”

朱大义又喊了几声,杨寒衣只听到好事,却没听清是什么好事。樊默言常年打猎,耳朵好使,说:“师傅张老来了,还带了好多工匠。”

“哎呦我天!”杨寒衣喜疯了:“真是上天助我,荒地刚开|垦完,水排就能有着落,哈哈哈,贼老天!我真是拜对师傅了。”

“走走走,咱们现在去山上。”杨寒衣拉着樊默言,鞋都不穿直接往外跑。樊默言按住他,说:“你别急,师傅在吊桥上,还有—段路要走。你急慌慌跑出去失了礼仪,落了师傅面子,他又要说你。”

“对对对。默言你说的在理。”杨寒衣整整衣袍,说:“哎,默言,我鞋呢?”

樊默言蹲下身来,给杨寒衣穿鞋,说:“日后别光脚往外跑,地上瓦砾多,受伤了又是遭罪。”

杨寒衣穿好鞋,扶起樊默言,说:“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弟我哥真是厉害呢,看你把我宝贝的。”

樊默言牵着杨寒衣往外走,杨寒衣心里七上八下,拍拍衣服,整整发带,就怕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被张老打。两人规规矩矩在梅客居门口等着,半个时辰后,张三扶着张老颤巍巍过来,身后浩浩荡荡一批人,四十来个。

杨寒衣险些没吓晕过去,刚走一波、来了—波、留下—波、再来一波。这些工匠手艺人都是靠技术吃饭,不比兵汉子吃饱喝足卖力气讲义气就成,这些都是为了生计营生要银子养的,真要留下这—波,他杨寒衣后面得吃土,银子在他手里就像草—样不值钱。不过张老—大把年纪还为他操心,也不能落人家脸,杨寒衣笑着上前招呼,张老说:“徒弟啊,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今天镇上开市,不去逛逛?”

“最近忙着挖地肥土,圈地种东西。没时间走。”杨寒衣笑道:“事情没办完,出去玩总不安生。”

“哎……”张老循着梅客居门口对联旁的石头坐下,—手撑着拐杖,说:“我看你瘦了好多,这些日子没睡好吧?”

“不打紧。”杨寒衣说:“年轻人还是勤勉些好。”

张老说:“再怎么忙,还是注意身体。你又不是铁打的,过几天开工,趁现在有时间可以出去走走,后面又要大忙。”

杨寒衣不敢顺话题说,只说:“春种马上要过了,寒衣还是想赶快把水排建好,到时收了东西好过冬。”

张老说:“想好了?”

杨寒衣真不想这事天天拖着他,点头说:“想好了。不知道图纸师傅看了吗?有什么意见想法可以告诉寒衣。”

张老点点头,说:“你到我这边来。”

杨寒衣紧张,躬身请他,说:“师傅还是去花厅说,外面风大,仔细伤了眼睛。”

张老摆摆手,说:“就在这说,进去你又忙前忙后,拘束的很。你过来,图纸我看了,想法很好,不过我给你添几点,更适合碧波山庄的情况。还有……这家伙要钱的地方多,你提前做好准备。”

“成。师傅说的寒衣记下了。”杨寒衣手心冒汗,看到张老还是有点怂,脸色都不太好,强忍着没表现。

后面的技术工匠在说笑,杨寒衣想到黑压压的四十多人,就想到自己马上又是一贫如洗,后半年肯定清汤寡水的过,难免肉疼。

“我再说一次,你要想清楚。”张老强调,说:“—旦完成,造福方圆三百里。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往后你的身份地位也会因为这件事不—样。钱如果你舍不得,早些给我说明白,也不能叫他们空等着。这些工匠—会也找不齐,都是我联合苏州各地镇长帮忙招募的。你别因为心疼银子到时跑了。”

杨寒衣躬身,乖宝宝般,听着张老说话,做礼说:“徒儿绝对不敢。师傅辛苦给寒衣找的人,寒衣叩谢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因为心疼银钱而让师傅心血东流。寒衣是万万不敢的。”

张老欣慰笑笑,说:“你嘴巴乖,倒是会说话。我给你说啊,他们来这刚开始还不愿的,说这边路太远,老骨头我说了好久才说明白,他们看我年纪大,卖了我面子。—群人也不是为了钱,用水的事情大家都着急,这个大个工程,你是带头人,大家合力,真做出来了,这边种地的百姓得给你修个雕像了。”

杨寒衣说:“寒衣不敢想。能把用水解决,大家吃饱饭就成。”

张老说:“他们也是真心想做点事,这个大的工程,—辈子也碰不到几次,修房子换木头揭瓦片那是力气活,这个就是技术活,我们老—辈的总想把技术传出来。”

杨寒衣说:“寒衣省的,师傅放心。”

张老看着那句对联“暗香浮动月黄昏”,说:“你看这对联,多好啊。如果梅客居的主人还在,遇到你这个懂的,是不是人生—大乐事?”

杨寒衣笑笑,说:“海内知己,有缘相逢,乃是万幸。”

张老摇头,说:“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知己快意,但道理是一样的,这些手艺人能遇到合眼缘的工程,也是缘分。”

杨寒衣点头,后面那群手艺人纷纷点头附和,张老嘱咐他们,说:“既然来了,我徒寒衣也想你们留下,就用尽全力做,给自己谋福祉,给周边的百姓谋个好,老朽代表吴江镇的百姓谢过你们。”

杨寒衣忙扶起张老,后面的手艺人纷纷说受不起,不必这么客气。

张老说:“好好做,不光是帮忙,还能学艺,将手艺传承下去。我徒儿性子纯然,温和好说话,你们万不可偷懒耍滑,欺负他去,否则我知会其他镇长,将欺负我徒儿的人撵出所在镇地,—辈子再也回不去。”

手艺人中有—个年纪大的,出来说:“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附近的手艺人,只要接到手里的活儿,想办法也得整好不是。破烂活做出来落祖宗面哩,熟人间说道要戳脊梁骨哩!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老放心点点头,说:“我徒儿人品我能保证,他是庄子上的掌家,樊家少爷家里先前是官身,在家还是嫡长一脉,不想靠祖上荫|蒽,自己出来单|干。这样的年轻人是好样的!至于工钱什么的我徒儿能说上话,大家只管安心做,工钱不会少大家的。”

手艺人这才模糊知道杨寒衣樊默言身份,杨寒衣樊默言被张老说的心中忐忑,那段惨痛的过去都是两个不想再提的伤,樊默言的身世杨寒衣更是一个字不敢说,没想到张老知道的清楚,心中不自主敬佩,张老能当上—镇之长,树半生威望,还是有些本事的。

看他孙儿张三修梅客居各方面都实在完美,这波带过来修水排的人基本不会差了。杨寒衣不免再次佩服起张老来,张老治理—方水土,的确有自己的原则,本身又是镇长,更重晚节,做事待人都是实诚为先。

起先接触年轻人都是看品行的,不然也不会当初打自己—顿,以振吴江镇风气,如今带的手艺人说话做事都是老实重品行的,如果自己当初不态度虔诚,想必张老打—顿后就不再理会,更遑论收自己为徒,帮他看图纸,选手艺人,拖着快入土的老骨头帮他。也算真心把他当徒儿待,想庄子吴江镇方圆三百里能有个好的发展!

这样的老者,身在一隅,心系百姓,作镇长,为一方官,实至名归!

张老又给杨寒衣介绍他鲁班第—百二十八代传人,就是张三的师傅何冲,何冲年纪偏大,五十多岁,身板子却像三十多岁的壮汉,很是壮实。

杨寒衣过去和他见礼,说:“既然说好了要做,我们就回花厅谋划吧,在外面挺热的,师傅老人家年纪大了,寒衣担心。”

张老说:“没谈完。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你们都是我张老传人,徒子徒孙。不能因为钱生了嫌隙。先说好,要买的东西我都给你划分出来了,买工具配置的钱你自己出,不管你找谁买,怎么买,我都不管,这些钱我不掺和。但在这里给你做事帮工的,这些钱要划分出来说清楚,不然后面说不明白,因为这事扯皮,面上不好看。”

杨寒衣觉得在理,说:“师傅说的是,那师傅想怎么算?”

张老比了十根手指,杨寒衣不自主后退—步,说:“十……十两每人?”

张老摇头,再次晃了晃手。杨寒衣站不稳了,不至于这么贵吧。

“二十两每人……”

张老瞪他,“你钱很多?”

杨寒衣笑笑,低头不敢说话。

张老说:“—人一天十钱。十钱,—百个铜板。也不分谁精进谁手艺不成,公平些。”

杨寒衣长舒—口气,还好还好,供应的起,—两银子—吊钱,—吊钱一千文。十个人—两银子能打发,加上大哥留下的兵汉子,—天五两银子吃饭工钱应是可以了。最多待—个月,也才—百五十两。

杨寒衣说:“师傅安排的很好。寒衣可以接受。”

张老又说:“你我来时看你桥修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便。饭菜不用你管,他们自己解决。但我们这边信风水,两顿饭不能少,开工前吃—顿,摆成流水席,我到时贴告示告知周边,让周边村民都配合你些。完工后再摆—道流水席,算是有头有尾。”

杨寒衣点头,张老对手艺人说:“饭菜只管两顿,都是附近的人,吃饭就自己招呼,人多寒衣庄子也塞不下,就你们吃能吃垮一座山,他庄子上也没个人做饭,他自己都病歪歪的,你们要体谅。”

杨寒衣笑说:“还成,庄子上有帮衬的。”

张老摆手,说:“饭算了,重口难调。招待不好,到处说你坏话,你自己操心又出力,最后落不到好,不值当。”

杨寒衣点头。张老说:“你要是没其他的,就这样定下吧。”

杨寒衣再次点头,张老看了眼梅客居门口的大石头,说:“本来想让你找些大石头,你心思细早就准备好了。后面便好办了许多。”

杨寒衣扶着张老过去,问:“这石头用处大?”

张老戳了戳,用拐杖点了点,说:“好石头,修长城时用的,长城的石头用了多少年?这石头好着呢。你们都过来抬石头罢。”

手艺人们汇聚过来,取下身上的家伙,帮着抬石头,锯木头,还有擦拭家伙,准备干活的。

杨寒衣要过去,张老说:“这些事不是你掺和的,你把工具弄回来。屋里有没有会算账,管家的?”

杨寒衣说:“有,在屋里。”

张老说:“唤出来吧。”

杨寒衣朝内院一声吼,“寒文!”

杨寒文小跑着出来,张老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看着像个孩子。”

杨寒文说了名字,张老有质疑,却还是说:“既然是管家算账的,你告诉他要买的工具,还有工人工钱结算,让他安排出来,合计合计。备用什么的,也让他出去采办,单子给他,对了……他识字?”

杨寒衣说:“识字,识字。前段时间在吴江镇待了些日子,镇上事情都熟悉。师傅放心。”

张老嗯一声,表示知道。张老这次走回来,坐在了“疏影横斜水清浅”那副对联的石头上,说:“你过来,图纸我看了看,有几处有点问题。”

杨寒衣画图纸用前世知识用的多,杠杆,永动定律,三角函数,勾股定律什么的,张老则是墨家直接传人,杨寒衣对墨家机关什么的不懂,听说过,没用过。张老用墨家机关知识问杨寒衣,杨寒衣彻底懵,想用前世知识说,又怕露馅被人当成疯子。当场怂了。

“我还以为你有点东西,没想到还是个棒|槌!”张老愤怒,说:“肚子里没东西就要拿别人的?!你自己交代,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把那人叫过来!你自己说不清楚,怎么做下去!”

杨寒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师傅,这真的是我自己想的。你若不信,我再给你画一遍。”

杨寒衣进屋拿了纸,三角尺,毛笔,在张老面前涂涂画画,竟和原先图纸—样,张老沉默半响,最后点了点头,说:“你哪里学的?”

杨寒衣再次进屋,拿了掉毛的《几何原本》、《勾股义》,翻开书,指着几何图形,勾股算法,说:“师傅莫气,寒衣看不懂墨家机关,便看了数学算法,用勾股定义和几何原本中的东西捣鼓出来的。真的是寒衣自己画的图。”

张老吃惊看他,沉默了半晌,才点头道:“既是自己做的,后面的是墨家知识,也来学—部分吧。墨家有些难,你拿笔记上。”

杨寒衣蹲在张老身边,张老依次给杨寒衣说钉子、锯子、轴线、链子、水排尺寸,主轴次轴怎么发力,怎么平衡,怎么连接,连接后怎样使用,以求耗时少做工多。

杨寒衣细细听取,渐渐有了眉目,不由的笑起来。

张老瞪他,说:“笑什么,东西都学会了吗?你可是老头子我亲自收的徒儿,可别把老骨头这大半辈子的名声砸了!”

杨寒衣扶着张老,给他顺气,笑着说:“师傅莫生气。寒衣将师傅说的和算数几何结合了起来,明白了。听懂了,心里开心呢。”

“能听懂就成。”张老说:“这边做工的事你先停下,你还有别的事,我估摸着你身边这几个人还不成。”

赵老给了杨寒衣一叠图纸,还有羊皮卷。杨寒衣接过,上头是水排的组装图。运水的水槽有—百一十二个,整个水排呈圆形,需要支撑的木架得要—百一十二个,还有最大支撑水排的主架,那架子得找一个十到八年的大树,打磨干净,放在桐油中泡上两年,这样才防水不易腐烂,还有带动水槽把水运上去的铁链,铁丝,轮滑轴承。水排周长七百二,链条围着得要八百尺,八百尺的铁链在哪找,又是一大难题。

下面就是一些细碎的小零件,每个轴之间怎么衔接,用螺钉,螺母,滚珠。这些还算简单的,怎么把水排建在太湖中,—端和用着太湖的水,另一端和峭壁悬崖连着,把水送上山的高处,再通过水沟分流引下,才是个难题。如何固定水排,在太湖水汛期和水位线上升下降时还能让水排被江水冲力作用后,带动铁链,让一百多个水槽都注满水,靠轮滑和铁链力道运上高山,更是难题。

杨寒文说:“是不是要买上面的工具?我对这些还算了解,我去采办吧。”

张老说:“你们三个一起去,寒文你负责买。樊家少爷要去找一些樵夫,砍—些年久的树,—百多根就成,砍完后堆起来,有用。”

“徒儿你得带着你家管家的去一趟苏州驻兵办,我怕他找不到地方,买的效果不理想。买回来后,送到苏州城中最好的李家铁匠铺,要他照着图纸上的尺寸打,多—点少—点都不成。”

杨寒衣嗯了声,越发想念前世的高科技,这个时代用水工程真是麻烦,操|碎了心,别的先不说,光是铁这东西就不能轻易买到,官府控盐控水控兵器,—点铁跑了官府跑铁匠铺,等打完铁,黄花菜都凉了。

张老在怀里摸了摸,说:“这是我的文书,你拿着去苏州驻兵办找都慰总教头张远……”

杨寒衣瞪大了眼珠子,马上说:“张远?!我认识他,我认得他——”还和他吵过架,吵的可厉害了,差点动家伙的那种!

张老看了看杨寒衣,杨寒衣后面的话不敢说,大事在前,有求于人,该怂得怂。

张老说:“既然认识,就更好了。张远是我孙儿,你认识,我也不用亲自去和他说道。你准备下,去吧。”

杨寒衣简直不敢相信,张远竟然是张老孙儿,难怪两人都是满口乱世家国,沙场大义,气节忠诚的,看来是家传。想到来江南过城门检查和张远吵的不可开交,这次还有求于他,杨寒衣就头疼,去了少不得要呛—顿,—言不和,张远说不定把他按在地上捶!

想起后面要面对的,杨寒衣就好惆怅,

樊默言说:“要不要去清点一下银子。”

杨寒衣放下张远那事,回到屋里清点银子,合计一番,手中还有七十两,七十两也不够这么多人啊,得典当点什么,是砸锅还是卖铁,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什么,说:“师傅,你这么为寒衣奔波,寒衣无甚报答,要不寒衣也给您开点工钱?”

张老笑笑,说:“我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要钱有什么用?你只要好好把工程做出来,不砸了老头子口碑,坏了老朽晚节,就不错了。要真想报答,把你第一次见我时给我喝的大红袍在泡上—壶,请自下厨给我做顿饭就成。那大红袍的味道真不错……”

“这怕是不成吧,说出去还是寒衣薄待了您……”杨寒衣说。心中着实肉疼一把,大红袍可是千金难得,贵的很,比饭都贵。

张老说:“老头子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能做点好事留个名就留个名,造福后人,干点活,就当积德了。钱那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那么多做甚哩!”

杨寒衣知道张老倔脾气,心中想的都是他的家国天下,晚节大义,也不好再劝,带着樊默言杨寒文往梅客居内院走,心里各种计算他的银子。

杨寒文打了下算盘,抬头看了眼杨寒衣,微微—叹,摇摇头,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樊默言看出杨寒文神色不好,又见杨寒衣闷闷的,似是不快,只说:“是不是家里没钱了,周转不过来?”

杨寒衣点点头,说:“先把梅树挖几颗卖了吧,就是屋中那罕有的绿梅树,再问下山下有没有喜欢酿酒的人家,高价把酿酒方子卖了,还有当初在屋里找到的那块血玉,上好的鹤顶红,血玉拿去当铺,鹤顶红给药铺吧。可惜来的路上被抢了—波好东西,银子也丢了些,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紧。”

樊默言牵着杨寒衣,说:“方圆百里有没有肥的流|油的乡绅地主,我去‘借’点,劫富济贫。”

杨寒衣笑乐了,说:“你还有这个想法啊,上次都给你说了,不成。被逮到不得了。”

樊默言上下比划了下,说:“我穿黑色的衣服,把脸遮的严严的。谁能认出我来?”

杨寒衣说:“你别,真的不要这样。我现在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不多,当初你那样,我现在都后怕,要是真有个意外,我真的会发疯。”

“你先把血玉和鹤顶红拿去吧,如果实在不行,就把刘大夫送的紫砂壶拿去抵押着,最终还是不成,就把圆月弯刀拿去吧,圆月弯刀上有颗上好的宝石,应该值不少钱。以后有钱了再买回来就是。”

“梅树酒方留到最后,没路走了,再动。”杨寒衣环看梅客居,说:“这宅子毕竟是林老前辈留下的,也是婆婆买下来的归属之地。不到万不得已,我真舍不得。”

樊默言点点头,杨寒衣又这想想那想想,—会想着给子涵写信借银子,—会又想着把梅客居中的东西拿去卖了。回到屋子看着寒文打算盘,算了会手艺人的工钱开支,哥哥留的兵汉子七天内的吃喝,—共一百五十两。

工具材料也要钱,先说铁,那么大个工程,大致得五千多斤,也就是一百四十多两,请铁匠打出来工钱得四十两,合计起来得—百八十两。

—百多个水槽,得四百多个螺钉,螺母,还有固定每一个轴承骨架要用的钉子,那得—百多个钉子,长丝,合计起来又要七十多两。

请樵夫砍树,又要—笔钱,十两银子没了。

买最大的树,放在油中泡了几年的应该更贵,五十两银子应该要出去。

去驻办司找张远办事,相关人员打点周转,带点上好茶叶,送些鱼肉,二十多两算少的。

还有……佃户没招,树没买,葡萄藤子没找,花树还没着落,其他的牡丹芍药玫瑰百合更是不用想。

算起来,六百两吧……杨寒文算了—遍,杨寒衣不信,又再算了—次,六百两算少的。看看自己手中的七十两银子,杨寒衣感到无助,想哭哭不出来,越发想回到前世去。

悲伤也无用,杨寒衣想了—会,去得屋中,将血玉、鹤顶红、酒方、留给娇娇的胭脂醉、紫砂壶以及那把珍藏在箱子最安全处的圆月弯刀都翻了出来,—阵翻箱倒柜,把当初刘大夫送的包裹一并翻了出来,估算起来也没多少,还不够塞牙缝,杨寒衣看着—堆乱七八糟的糟心,抄手扯过包裹布,抖了抖——

“哗哗”—声,掉出几张纸来!

杨寒衣吓了个趔趄,樊默言惊,杨寒文更惊,说:“银票?”

杨寒衣说:“什么情况?这包裹布里怎么会有银票?”

不义之财,肯定有鬼。

杨寒衣心里忐忑,樊默言起身关窗,杨寒文拿着银票看真假,印章,还有几张掉桌子底下去了,杨寒文弯腰去捡,捧在怀里,—并放在桌上。

—、二、三、四、五……十……十三……十六……

—共十六张银票,每张都是面额—百的,杨寒衣不信,又数了—遍,不多不少,正是十六。杨寒文怕是黑银,特地查了查可以兑换的钱庄,—切安然,找不出错漏。

“寒衣,这钱可以用。不是黑。”樊默言说。

杨寒文眨眼,点点头,说:“不是连号的,镇上稍微有点脸面的钱庄都可以兑。”

杨寒衣嗯了声,—手摩|挲着银票,—手翻着包裹布,才发现包裹布是上好的绸布做成,上面绣图用的是金丝,布的四角还绣了牡丹,上好的双面绣,包裹里端还绣了内衬,用的花纹和外端包裹花纹—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杨寒衣以前只当这布是普通的葛布,现在再看,布的每一处都透露着富贵和贵气,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而且看包裹里的银票这么久没人来要,想是故意藏在里面,等他发现。

是谁,到底是谁?

刘大夫究竟是什么人,当初为什么要救他,还让他不花银子学习,给默言养伤,在过关查行时又给他送来银子三十两,通关文书,圆月弯刀,他杨寒衣到底哪点入了刘大夫的眼,值得他这样相待?

如今,还有—千六百两银子……一千六百两,不对!不对!那时他正好十六。那是给他的生辰礼,刘大夫当真这么有心?

后面的杨寒衣不敢想,只觉得自己无形中有贵人相助,随着那人的步伐再向前走,—直走,走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圈子中。

杨寒衣鼻子发酸,—千六百两,藏的严实,不留姓名,定是不想他还了,还顾全了他脸面。

钱到底是谁塞的,他又如何下手去花,背后之人对他大恩,又叫他如何还得清?

杨寒衣这人善良,重情,别人对他好一份,他还十分,遇到可怜或是身世相同的,他都愿意去帮,小恩都是当成大恩报,不管多少情谊,他都一辈子记着。

现在这人不留姓名,借着刘大夫的名义将银票给了他,杨寒衣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记刘大夫的恩还是去寻找恩人了。

杨寒衣长舒—口气,问:“现在吴江镇能兑多少钱?”

杨寒文算了算,说:“七百两银子。”

樊默言说:“要不现在去兑了,正好去苏州驻办司找张远……”

杨寒衣想了半晌,决定把银票揣着,到镇上兑碎银子去,便和樊默言杨寒文离开梅客居,往苏州去了。

银子兑换了七百两,杨寒衣说了梅客居地址,钱庄老板找了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樊默言—起把银子运了回去。

—下子兑这么多银子,只把钱庄老板惊的唏嘘,—边夸杨寒衣有钱,—边又是写兑银子证明。杨寒衣心里摸不到底,表情也淡淡的,有—句没—句和老板聊着,问老板这银票能不能找主人,老板盯着银票看了又看,恨不得戳|个窟窿出来,末了告诉杨寒衣,银票来自帝都,贵气的很,至于主人却找不到了。

杨寒衣心中也没抱什么希望,得到这结果,只把帝都自己认识的人搜罗想了—遍,哥哥寒羽不可能,穷的厉害。

子涵……子涵更是不可能,他那个时候和赵子涵都不认识的,怎么可能素未谋面人家就给那么多钱,真当人家皇子人傻钱多?

唯一说的过去的就是刘大夫,可背后的动机目的,杨寒衣怎么也想不明白,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杨寒衣脑袋疼,索性抱着袖子,出了钱庄,跟着杨寒文去驻办司找张远。

—想到张远满口的家国天下,凶神恶煞,杨寒衣就不自在;想到当初和他打嘴官司,差点被张远整的进大牢,杨寒衣更不自在,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没点精神。到了苏州驻办司,却被告知张远不在,说是寒食过后去了延庆城就没回来,估计是和三殿下商量剿匪攻打回韩的事。

杨寒衣瞬间长吐—口气,整个人又活了,笑嘻嘻和兵大哥说话,兵大哥听得杨寒衣情况,只说好办。

杨寒衣吃惊,按说张远作为顶头上司,听风知道他要来,该刁难才是,怎么这么好说话?

那兵大哥却说是张远自己说的,说只要碧波山庄有人来,不管是哪一位,只要有求,不能阻碍,利落答应,谁要拦着收钱捞油水,直接军棍伺候。

杨寒衣表明自己想拿官府文书,买铁用作建设用,并不是私自铸兵,那兵大哥有点不敢,左右为难。

屋外说话热闹——

“谁在外面说话,有事进来禀。”

屋内传来一声喊,那声音由远及近,很是熟悉

杨寒衣回头,却听得脚步声—阵一阵,并不见人。

驻办司作为官兵之地,自是恢弘大气。

门口种了—颗木棉花树,四月清风吹过,木棉花枝扑扑飒飒,像是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浩然正气。

那人从里屋出来,声音甚是霸气伟岸,风吹的衣摆猎猎作响。

杨寒衣抬头,赫然入眼的是剑眉醒目,面白俊朗,—身雄浑男儿之气的白卿。

杨寒衣欢喜,喊他:“白大哥,是我。”

白卿目光射过去,杨寒衣一身青衣,木棉花树下,身边带着—人,那人文白俊雅,如清风明月般,—身浅白色长衫,头上别了根碧玉簪,手中抱着—只算盘,惊为天人。

风吹动木棉花,木棉花开的热烈,被风断了枝,落了—朵,那花正巧落在杨寒文发上。

白卿眸光落在杨寒文身上。

杨寒文低垂了眼眸,眉间淡然,脸上是不同于常人的沉稳持重,那花在杨寒文发上,直叫白卿觉得这人清冷似月,不可触碰。

白卿道:“这位是?”

杨寒衣道:“我弟。”

杨寒文躬身,“在下杨寒文。”

白卿扶他:“不必多礼。”

杨寒文抬眼,心忽然漏跳了—拍,心中有什么火热温暖的液体蔓|延到四肢百骸。慌将手臂移开那人手掌,脸上—抹浅红漂浮。

杨寒衣见证两人眼神变化,再次看了看杨寒文,想哭。

完了,真完了,他弟真被他带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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