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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悠悠笑道:“滇缅之战,是何人之子前去议和?”
杨寒衣道:“秦怀安。秦、怀、安……!”
三个字一出,杨寒衣就明白了:“夫子,怎么会?!”
秦怀玉在来拜访第五的第一天就说过帝都,秦府,玉绯公子,哥哥和寒武来庄子的时候提到秦丞相,秦怀玉手掌染红,那不正常的表情,可怜他当时不敢想,结合最近几年,秦怀玉骑射驾御,诗词歌赋样样皆通,多次谈论朝廷局势,分析北边战况。
他一直以为秦怀玉就是学识颇多的才子,哪里敢想他是当朝丞相的儿子,秦怀玉竟是当朝丞相的儿子!
杨寒衣难以相信,道:“夫子,为什么,为什么丞相对外只说三子怀玉明明那么年轻有为?”
第五冷笑,道:“这就是丞相的家事了,老夫不掺和。你自己慢慢想吧。早些收拾收拾,去帝都吧。”
杨寒衣接过第五手中吊坠和锦囊,跪地虔诚一礼,三个响头磕了。
第五受了这礼。
杨寒衣有些割舍不下这三年师生情,眼睛酸涩发红,颤道:“夫子,学生以后还能回来看您吗?”
第五道:“随缘吧,你只需说你要说的话,做你要做的事,至于师恩,你我心照不宣。”
杨寒衣拿着东西,再次躬身,辞别第五,出了第五府。
天色澄澈,微风薄冷,青烟缭缭。
寒衣站在第五府门外,心生感慨,他在这个世界有意义的过了三年,三年啊……
樊默言在第五府门口不远处的长道上,撑着一把三十二骨油纸伞,上穿小夹袄,下着虎皮裙,脚蹬马革长靴,静静看着杨寒衣。
杨寒衣和他对视,嘴角一弯。
眼前这个人,陪着他走过了六年,六年如一日,他的模样和气质就好像没有变过,看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暖,和他之间的信任从未有过裂缝,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自己身边。
十五岁嫁给他时,他是温柔的俊朗的,如今自己二十一岁,长高了长壮了,身高到了他鼻子处,他还是温柔的俊朗的,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沉稳淡然。
就好似花开花落前世因果都走了一道,尘世间吵吵闹闹,沧海桑田,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他只是那过客,在青烟缭缭的凡间足尖一点,携着他的手乘风离去。
杨寒衣将信和吊坠揣进怀里,笑着跑过去,将樊默言拥入怀中。
樊默言笑着搂过杨寒衣,低头亲了亲他。
杨寒衣抱着他,久久不松手。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异样看他们。
樊默言轻扯开杨寒衣。
杨寒衣深埋在他怀中,说:“让我多抱抱你,默言。别松成么?”
樊默言笑道:“好,寒衣若喜欢,多抱些便成。”
杨寒衣道:“默言,我心里很空。”
樊默言道:“为什么?我看你今天出来的很早,可是在里面受了委屈?”
“没有。”杨寒衣道:“学完了,以后不用来学了。”
樊默言惊道:“你被夫子撵出来了?”
杨寒衣笑乐了:“我有那么不受夫子待见?”
樊默言笑道:“我家寒衣自然是最好。那待如何?”
樊默言道:“要去帝都考试了,会试。”
樊默言嗯一声,说:“就是比乡试更高的考试么?”
杨寒衣点头。
樊默言说:“要多久?”
杨寒衣道:“每年八月,秋闱。”
樊默言说:“要我和你一起么?”
杨寒衣说:“肯定啊,不然你让我一个人去,帝都我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上那些不要脸的人,我怎么办,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每晚不抱着你,我也睡不安生,怎么能离了你。”
樊默言道:“那庄子怎么办?我们三弟怀玉大义一并离开,庄子就没人了,山上还有那么多东西,总不能都丢一边。”
杨寒衣道:“你说的也对,不过农忙时候我和寒文再回来,平时庄子让落黄师傅看着些,应该顾的过来。”
樊默言道:“那成,我们回去准备吧。”
杨寒衣满肚子惆怅离别之情,在看到樊默言那一刻,扑进他怀里时,便都算作烟云,只满心欢喜牵着樊默言,一笑一摇一摆往苏州去。
今日天澄澈,杨寒衣和樊默言坐车回到山庄,手牵手去走那段灯笼小路。
小路在半山腰,站在上面可俯瞰大半个山间,远处灌木青松蓊蓊郁郁,新出的麦苗绿油油,山间道路上有人驾着牛车,有人翻着地。
皑皑白雪,要化未化,露出里面藏着的黑色土壤,远处绵延千百里是还未出芽的各种树苗,房子在山间错落分布,炊烟寥寥。
杨寒衣心中满是自豪,豪情万丈。
那灯笼小道蜿蜒到梅客居,是樊默言等他回家的小路,小路两边有耐寒的花草。
杨寒衣摸了摸兰草,深吸一口气。
“这个地方真好。”杨寒衣惋惜道:“这次去帝都肯定要在那边多留些时间,以后想看到这些怕是难。”
樊默言说:“心里有想做的就去做,做完了心里满足了再回来。这路一直在,庄子上的人都会等你。”
杨寒衣心中悸动,牵着樊默言的手更加紧了,从庄子忙碌起来后,他就没好好看过樊默言,樊默言曾经是有家的,虽说那个家不是他想要的,可最后却落得个分家断亲的命,到如今他们有了家,说的就是这个理。
他们一开始想的是把庄子建好,庄子好了后心里得到了满足,人满足了就该有番事业,事业有成后再回来。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家,他们并不是永远离去,还会回来,就像樊默言只是暂时在中垣,等着做到了心中想做的事,肯定是要回塞北的。
人一生有多少事情是在适当的年纪适当去做呢,换了不同的地方,只要做到心中想做的,满足后再回去,也是一样。
樊默言从未伤感离家,他又在愁什么?
杨寒衣笑笑,牵着樊默言的手回了梅客居。
杨寒文在书房看书,这三年间,虽说他是和杨寒文一起学习,夫子都是第五阳明,可杨寒文的确天赋高,第五放心不少,每次只给一堆书杨寒文看,七天为一核查,杨寒文表现好,第五都没操心过。再看他,每天都去,还把夫子气的够呛。
杨寒文早得了消息,将庄子一切都安排好了,杨寒衣算是舒心,有这么能干的弟弟,做梦都要笑醒。
当晚,杨寒衣冷的睡不着。
樊默言在一边收拾东西,那架势比杨寒衣去考试还焦灼,忙的厉害。
“默言~”杨寒衣唤他。
“嗯?”樊默言转头看他。
杨寒衣说:“别收了,快睡吧,我一个人睡不安生。”
樊默言笑了笑,说:“再收一些,怕你到时又忘掉了。”
杨寒衣哼哼道:“你快些。”
樊默言道:“马上就好。”
杨寒衣坐在床脚,说:“你快来罢,我冷的很,想被你抱着。”
樊默言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之事,抛衣扔衫,进了被窝,双手就往杨寒衣身上招呼。
初春天冷,樊默言手如冰,摸到杨寒衣脖子时,杨寒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嘶……你手好冷,别这样……”
樊默言凑到杨寒衣脖子边,眼睫毛贴着杨寒衣后脖颈子,呼出一口热气,小声道:“你我都六年了,寒衣还害羞呢。你热乎了也不是这般啊……”
杨寒衣被那口热气折腾的痒,侧身过来看他,羊脂白玉从脖间滑落下来,凉凉的贴在杨寒衣锁骨处。
樊默言眸色发红,杨寒衣心中悸动,摸上樊默言的脸,说:“默言,你想有个属于你自己的家么?”
樊默言在杨寒衣脖间来回轻扫,听到这话,支起一支胳膊看他,疑惑道:“你说什么家?”
杨寒衣说:“狼族,你塞北的归属地,你想在那里有个家么?”
六年了,樊默言在身边无形陪伴了六年,处于尴尬位置,每天小心翼翼,各种流言蜚语,都是樊默言在面对,这不是他该承受的,那样对他不公平。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樊默言正色道:“和寒衣在一起,心中便有了归属,觉得身体有了力气。若说在塞北……”
杨寒衣盯着他,樊默言说:“如果你想在中垣,我就陪你在中垣,如果你想在塞北,那我们就去塞北。你只要开心,我也高兴。”
杨寒衣抱紧他,感动他什么都顾着自己,说:“默言,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这么几年你一直陪着我。”
樊默言说:“说了你是我妻。”
杨寒衣说:“我是个家庭感很重的人,不想自己孤单单一个,一想到离开自己住了很久有安全感的地方,心里就像被挖了一块……杨家那不是我的家,樊家也不是,那些地方都不能让我放松,和你一切我才是最自在最真实的。”
梅客居这个山庄是樊默言娘亲的,后来转到了他的名下,说对这个地方没感情,没有眷念不舍那是假的,这是他和樊默言相互扶持一起生活的地方,好容易可以享福了,却要去考试,不舍是真不舍,好似去了帝都,就只有冰冷的算计,波谲云诡的朝堂,那只是让他放东西的屋子,不是他存放情感归属的家。
樊默言知道杨寒衣怕什么,将杨寒衣抱在怀里,解开里衣。
杨寒衣也去抱他,解他里衣。
杨寒衣把合成好的羊脂白玉给樊默言带上,说:“我现在长大了,身板也好些了,有能力自保。去了帝都,身份等级森严,你拿着羊脂白玉,必要时还能有些作用。”
樊默言想推拒,杨寒衣道:“默言,听我一次,你护我那么多次,让我护你一次,成么?”
樊默言点头:“好,听你的。”
樊默言露出那满是肌肉的胸膛,一百多鞭,四十二刀,曾经的凄苦已尽数被岁月吹淡。
杨寒衣摸着他肩头处的箭伤,那里还有一个疤,泛着浅浅的红。
“当时疼么?”杨寒衣亲了亲。
樊默言说:“你得救了,便不疼。”
“我看看脸上的。”杨寒衣捧着樊默言的脸,看着他侧脸的那道痕迹,六年里每天芦荟胶摸上去还是有用的,此刻已没了踪迹,只是当时划的深,有一道淡淡的痕,还是那个俊朗伟岸的人啊,好看的不行。
樊默言搂住面前的杨寒衣,两人呼吸交叠。
樊默言在杨寒衣耳边说:“寒衣,我很喜欢你,你就是家,我的家,我的归属。”
——我想许你红纱骏马群狼围候威风飒飒,看你青衣策马号召群狼笑靥如花。
那些话令杨寒衣无处安放的心有了停歇的地方,就这样爱一个人一辈子,没有杂念,两心相守,多值得啊。
杨寒衣抱住樊默言,凑他耳边亲他,软声道:“官人,宠我啊”
“妖|孽!”
……
两人扑腾完,杨寒衣道:“默言,我腰疼,给我揉揉。”
樊默言道:“叫你不安生,闹腾的很。”
杨寒衣说:“我懵了,你几道了。”
樊默言:“过三。”
杨寒衣扛不住了,伤身啊,近两年格外频繁,他每次狂放妖|孽没边,樊默言都能收拾了他,这体力是多好,杨寒衣心中暗暗佩服。
樊默言帮杨寒衣清洗罢,才自己去穿衣。
杨寒衣心中感动至深,抱住他,在樊默言脸上亲了又亲。
樊默言侧身搂着他,眼眸微红,额头抵着杨寒额头,杨寒衣笑着用鼻尖蹭他,樊默言呼吸厚重了些,说:“不够?”
杨寒衣缩了缩,他撑不住了,浑身疼,身子那处已经没了感觉,就是想像猫一样撒撒娇,两人又温存了会,杨寒衣才睡过去。
樊默言抱着杨寒衣,格外满足。
杨寒衣的侧脸真好看。
翌日清早,太阳出来,风依旧冷。
秦怀玉桃源的桃花还没长出,枯凸枝桠上零星挂着几片小叶子。
杨寒衣去了桃源找秦怀玉。
两人于微风薄寒,桃花枝干下,布置了一张桌子。
桌上放着一壶薄荷茶,一碟子葡萄干,一碟子槐花蜜,一碟子桃子干。
杨寒衣一身天青色拢纱广袖长衫,袖口处绣了几朵桃花。
秦怀玉一身浅蓝色拢纱广袖长衫,袖口处绣了几朵梅花。
一模一样的衣衫样式,是秦怀玉设计出来让老王裁剪的。
两人对坐。
杨寒衣笑着给秦怀玉倒了杯薄荷茶,道:“怀玉,你我认识多久了?”
秦怀玉接过茶,笑了笑:“六年。”
杨寒衣长叹一声:“不知不觉你都在山上陪了我六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六年?”
秦怀玉道:“是啊,时间一晃你我都长大了,初见你时你身量都未长齐,如今弱冠已过,更加俊秀倜傥了。”
杨寒衣道:“我也记得初见你时,你温文尔雅,各种受礼老城。我当时还呛了你一顿呢。”
秦怀玉哈哈笑:“你当时那嘴皮子可厉害,我心想哪有你这么能说会道的人。”
杨寒衣举杯:“来来来,喝一杯,这杯敬当年年少青涩的自己。”
秦怀玉将茶一饮而尽,说:“寒衣,我挺佩服你的。”
杨寒衣:“这话怎么说?”
远处山脉绵延起伏,花木成林,苍松翠柏。
秦怀玉环视一周,凝定那杯薄荷茶,道:“我来山上时,一片荒芜,连水喝都没有,你来后不顾辛苦,硬生生将庄子打理出来,这份吃苦的心我怕是学不来的。”
杨寒衣笑道:“被环境所逼,没有办法的事。”
秦怀玉凝定杨寒衣,问他:“寒衣,如果有一天我也被环境所迫,你我还是朋友么?”
杨寒衣不知道怎么说,对秦怀玉他的感情很复杂。
初来山上看着秦怀玉一个哥儿还在这种地,杨寒衣是心疼的,知道哥儿身子弱,一个不小心随时能命呜呼,他不想秦怀玉走他老路,能照顾就照顾着。
见秦怀玉能识字,杨寒衣是惜才的,连带着刘大夫给他的书他都给了秦怀玉看,他想秦怀玉能走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揣着一肚子学问在山间忙活。
在庄子上开支不够时,秦怀玉将自己酿的酒都悉数送给了他,杨寒衣记着秦怀玉的好,知道他雪中送炭,又可惜秦怀玉哥儿的身份断了仕途,总想着帮他一把,庄子修缮出来后,让秦怀玉过来读书,给他创造一个好的环境,知道他孤单单一人,杨寒衣感同身受,和他惺惺相惜,甚至还把秦怀玉介绍给了哥哥,成了自己半个兄弟。
对秦怀玉,杨寒衣从始至终都是想对他好,不想那样一个完美的人在泥土里挣扎。
可是……命运很爱和人开玩笑。
他一直照顾的人家世丰厚,地位显赫,才高八斗。他爹是当朝丞相,是太子背后的大树,权倾朝野,他自己也是王侯贵子,惊才艳艳。
杨寒衣真真切切感受到等级身份这种东西存在。
此次去帝都,会试场上,秦怀玉状元之位志在必得,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在等这个机会,等这个能让他光明正大出山的机会,一旦成了状元,丞相又是他爹,连太子都要亲自拉拢,那时候秦怀玉能不站在太子那边吗?
杨寒衣已经铁了心要和太子夺嫡,秦怀玉一旦和太子搭上边,自己和他之间六年的情谊还能剩多少?
两方势力形成,最后结果,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真要和秦怀玉走到对立的那一天么?
杨寒衣不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你死我活。
秦怀玉道:“寒衣,如论何时,我都当你是我朋友的。”
杨寒衣笑了笑,又递了一杯薄荷茶,笑道:“你我是兄弟,也是朋友。”
秦怀玉笑了,道:“来,喝茶。”
第二杯薄荷茶喝完,杨寒衣冷的不行,和秦怀玉说了些话,便回去了。
两人都心知,此去帝都,彼此再也不会是这般纯然的少年。
过去的六年,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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