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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寒衣好奇,推开院门,东院中的景象,登时让他两眼发黑。
绝望,无止境的绝望,天塌地陷!
“二狗,你出来,我回来了。”杨寒衣有些吃惊,边走进东院边喊:“二狗,你主子回来了,快来接门。许斐然!许斐然……哎,人呢?”
白雪纷纷,将红梅花瓣掩埋。地上一片圣洁无暇。二狗在东院里留下的梅花脚印没了踪迹。
越走近里屋,杨寒衣心下越是难受,似是有千斤巨石压堵,空中血腥气浓重。杨寒衣想吐,再次试着喊了声:“二狗,我的好二狗,你出来,娇娇回来了。许斐然你人呢,娇娇想你,你来陪娇娇玩。”
回应杨寒衣的只有无止境的黑暗和风声。
走到第二道院门,杨寒衣不动了,在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精神。娇娇哇哇大哭,挣扎着从杨寒衣怀中下来,杨寒衣放下娇娇。
娇娇年岁小,没站稳,朝地上扑去,杨寒衣心疼女娃,扶着娇娇站起,娇娇哭着起身,不经意瞬间打落杨寒衣手上拿着的梅花。
梅花再次落在雪地里,枯凸凸的枝桠,零散的花瓣,白白的雪,梅花花瓣一点,二点,三点,四点……点点滴滴,像喷洒的血。在夜黑风高的晚上,无形中透出一种诡异来。
娇娇迈着步子朝院门扑去,撞了三下,力气偏小,门未开。杨寒衣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了,依旧不敢相信,他屏气凝神,努力控制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风雪怒号,耳边风吹起衣摆哗哗响,半晌。杨寒衣呼出一口气,伸手推门,人接受不住打击,愣在了门外——
院中一片混乱,地上积雪无人清扫,脚印乱七八糟,墙角边洗澡用的水缸被砸的碎片满地。二狗横躺在一汪血水中,身上的皮毛被剥了个干净,一块一块的皮毛带着肉随意扔在院中,搀血的皮毛在寒风的吹拂下,轻轻摇了摇。
雪水坑洼中,二狗的肉被冻的发白,眼睛被打的已经看不到眼球,只剩下黑黢黢的两个洞,不停的流着血,将雪水染的发红。
二狗牙关紧咬,龇牙咧嘴的姿势是在咬人。头上骨头碎裂开来。一切看来,是被人用木棍活活打在了头上,挖了眼睛,剥了皮毛,随意扔在地上。
“二狗——!!!”
“我的二狗——!!!”
“哇!狗狗,狗狗。”娇娇被吓的大哭。往杨寒衣身后躲。
杨寒衣急扑进门,从血水中捞起二狗尸体,二狗已经没了呼吸,身上滴滴答答流着血水。
杨寒衣身上忍不住发抖,更多的是想吐,二狗身上流的血,在地上蔓延开来,像一个不甘心的冤魂在攀爬!
“妈的——!你们这群禽兽。”杨寒衣抑制不住一声嘶吼:“你们非要把我们逼死你才甘心!!”
天无情,风不怜,屋檐上的雪纷纷抖落,在地上打卷!
“二狗……”杨寒衣手不住颤抖,伸手去摸二狗,心下似蔓延了一滩血。
从他来到这个战乱纷飞的年代,二狗一直陪着他,是他来这个世界最好的玩伴,爹娘只想着弟弟妹妹,不顾他的死活,把他嫁出去。
身边也只有二狗会守着他,狗不嫌家贫,在他嫁人后,二狗还是认主,跟着他来到樊家,吃的不多,却每日都会摇头摆尾,守着东院。
二狗已经不单单是一条狗,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念想,陪伴。
是生命都可贵,为什么要杀了它?他来到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现在还让二狗尸体横陈,剥皮断骨。
人心啊,怎么恶毒成这样?
杨寒衣无语望天,忍住眼中涌动的泪,咬牙长叹一口气,脱下外袍,将二狗包裹好,抱着往里屋走。
“爹爹,叔叔……叔叔……爹爹……”娇娇牵着杨寒衣衣摆,不住揉着眼睛,哭的可怜。
杨寒衣预感不好,快扛不住了,听得这话,脸上抑制不住颤抖,牙关都合不拢,他只觉得风呼呼灌进他的口中,冷的他说不出一句话。
“爹爹~~蜀黍,你找叔叔……叔叔……他……”
娇娇年岁小,不该接受这些。杨寒衣转身,冲女娃温柔笑道:“娇娇不怕啊,不怕,许叔叔没事的。没事的,爹爹帮你找他好不好?娇娇不哭不哭,爹爹带你去睡觉啊。”
“爹爹,我要许叔叔,许叔叔。”娇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求着杨寒衣。杨寒衣摸她头,勉强笑道:“不怕啊,娇娇先睡觉啊,等醒来,爹爹就帮你找到许叔叔好不好?”
闻言,娇娇忍住哭声,诺诺点头:“好,娇娇乖。等爹爹找许叔叔,娇娇醒来是不是就能看到许叔叔了?”
“是,爹爹给你保证。”杨寒衣忍住心下一切冲击,将娇娇抱紧了屋,收拾好一切,摇哄着睡了。待女娃不哭闹后,杨寒衣放下二狗尸体,去了院中。
地上已经被雪覆盖,血色再也不见,只剩下二狗的皮毛露出半截,在风中摇几下。如此这样,院中血腥气还是浓重。
杨寒衣环视院中一周,院中没有许斐然的影子,偏房找过也没有,杨寒衣有预感许斐然没有走,自己走之前交代过,让他看好娇娇,许斐然想着报恩,定不对亏待娇娇,娇娇被抓走,许斐然肯定也不会好。
“许斐然,你在吗?”杨寒衣喊他。
院中无人回应。
杨寒衣喊:“许斐然,你还在不在?”
风声在耳边作响。
杨寒衣着耳听去,说:“你要是还在,给我一个回应。娇娇想你……”
夜更静了。杨寒衣不死心,说:“许斐然!你他妈的给老子出来,你花了老子七两银子呢,老子累死累活把你救回来,你欠老子的大恩还没报!”
“呼——呼——”
“许斐然!”杨寒衣心下一动,转身搜罗人。“许斐然,你他妈的给老子撑着,我家娇娇哭着喊叔叔,你要是死了,我姑娘怎么办?!”
“咚——咚——”
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杨寒衣朝院子角落里看去,角落里有几盆兰花,花盆碎落,泥土崩了一地,兰花叶子青葱,在雪地里躺着,还有生机。
杨寒衣看着兰花,想起许斐然在家养伤那段时间。
许斐然每天早上早早起来,给院子里扫雪,给二狗喂食,将洗澡盛水的水缸洗净,将要用的柴火劈好堆着。
娇娇过来玩,许斐然抱着娇娇哄着她,从来不会笑的人,在女娃的淘气下被作弄的脸红,越发宠溺起娇娇。
许斐然将兰花养的好,好几次抱着娇娇给他看兰花,正值冬天,兰花出奇开了花,那时娇娇笑着把花摘下一朵,送给许斐然,嘴里嚷着:“叔叔,娇娇长大了,带花给叔叔看。”
许斐然总是回以沉默,只紧紧抱着娇娇,给她兰花。娇娇笑呵呵的往许斐然怀中扑,在他怀中翻来翻去,许斐然会揉她头,继续给花浇水。
那个时候,许斐然养着兰花,抱着娇娇,二狗欢腾的在院中蹦来蹦去,跟在许斐然后面讨食吃,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地碎掉的兰花。
兰花……杨寒衣脑中什么闪过。
兰花下面是地窖,那是默言为了防止刘氏偷窃他东西,自己挖的一个,会藏些风干的小野味,攒着卖钱。上面放了块木板,用兰花遮掩。那段时间,他在家休养,刘氏来他屋中搜刮,他就是把野味藏在那下面。
难道?
“咚——咚——”
杨寒衣往墙角走去,声音更加清晰。杨寒衣心下一喜,轻喊:“许斐然是你吗?你说话啊,我他妈的现在快扛不住了,你别逼我发疯!”
“呼——呼——”
杨寒衣大喜,激动道:“你给我等着,我来救你!”说罢,奔到墙角边,墙角这里的土明显松动过,杨寒衣抄起角落里的锄头就开始挖。
“呀——!”杨寒衣咬着牙将盖地窖的大石头撬来了起来。石头落地瞬间,杨寒衣气力一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呼——”
地窖中传来一声长呼,杨寒衣爬到地窖边上。地窖里,许斐然浑身是血,脸上都是划伤,额头上血糊糊一片,手脚被反剪绑着,嘴里塞了布,脸上青灰一片,气若游丝,身体被冻的发红。
杨寒衣定定看他,笑了笑。许斐然抬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黑夜中,许斐然的眸子泛着微微的蓝,还是如第一次见面那样,只是这次许斐然的眼中没有了骇人的肃杀。
杨寒衣:“你还活着?!”
杨寒衣将地窖口放大了些,让风流通,冲许斐然说:“你给我撑着,你怎么也不能死在我手里!你花了我七两银子还没还,你要是死了我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喂——”
许斐然躺在地窖里,眼神动动,头偏向地窖边缘,用力蹭掉嘴上的布块,说:“我不死,我活着。”
杨寒衣往下丢了绳子,剪刀。许斐然撑着一丝力气,将绳子剪断,借着绳子力气爬上来。许斐然额头上全是血,身上衣服破烂不堪,只剩下骨架颇大,看着有些力气。杨寒衣坐在地上,喘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被打成这样?都不知道还手?”
许斐然眼皮动动,给杨寒衣递过绳子,杨寒衣拉着绳子,借着许斐然的力气站起身来。待他站好。许斐然看他,说:“我抱着娇娇,他们过来抢,四个人打我,我功夫没恢复,打不过。被他们绑着丢到地窖里。”
杨寒衣还在喘气,许斐然忽的撩衣跪下,身子笔挺挺的,像座山一样。许斐然颔首,道:“是我未护好娇娇,你命我自尽就是。”
自尽?杨寒衣要真想杀他,当初也不会救了。杨寒衣挥挥手,道:“你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受内伤没?”
许斐然跪地,摇头。
杨寒衣真不喜欢这动不动就跪的人,吩咐他,说:“你先起来,把伤处理了。这事不是你的错。以后除了我命令你跪你才跪,懂吗?”
许斐然的点点头,站起身来,那身形比杨寒衣高了个头,甚是魁梧。杨寒衣说:“你去屋里面把伤处理一下,一会跟着我去主屋,今天这事还没完。”
许斐然点头,朝偏房去了。
院中一时寂静,风在耳边,刮的人耳朵疼。杨寒衣站在院中,看着这一地了狼藉,心里空落落的,各种情绪涌动。
初来这个世界,是想吃饱饭,怎奈穷山恶水养刁民,一个个的比吃人的塞北狼还狠。好容易吃饱饭了,想安安心心过日子,扛不住身边一个个人心险恶,总要算计他,算计默言,算计他的一切,用着那些规矩,长者作态压他。
他忍着,让着,尽量低调,不曾想一个个的那么猖狂狠毒,狠毒到毁了他的家,杀了二狗,要卖了娇娇,打伤许斐然,要说出默言的身世……
杨寒衣只觉自己现在就像浮萍一样,以前还有的念想,现在都没了,连个归属都没有。
这群蛮不讲理的泼皮!
杨寒衣紧紧握拳,手上流血,肉中生疼,依旧不查。
风吹来,院中梅花枝桠飒飒,掉落在地,风卷起,落花在空中飘零。杨寒衣这一刻只想倚靠在樊默言肩头,抱着他,就算樊默言还是不说话,他也觉得有个归属,有家。
一声响动,许斐然额头缠着伤布,手上拿着一把剑出来,杨寒衣回神,好奇道:“你哪里来的剑?”
许斐然还是像个木头,偏头看杨寒衣半晌,吐出几个字:“自己磨的。”
杨寒衣没接触过剑,以前见人家挥剑真是英气勃发。
许斐然将剑递过来,说:“给你。”
杨寒衣不解,道:“给我?”
许斐然:“嗯。”完罢,右手腕部一动,剑插在血色浸染的雪地里,剑柄流苏随风摆了摆,一阵剑音回荡。
杨寒衣没接触过冷兵器,兵器在他那个时代都是禁止的,不能碰。杨寒衣怕那种冰冷兵刃,不是怕死,是怕那种冷兵刃让生命结束时的残酷,很多生命都会在剑划过的一瞬间,消殆!
可是……有点人,自作孽,不可活!
杨寒衣伸手握剑,剑气寒凉蹿腾,杨寒衣只觉手臂上阵阵发凉,一阵寒气从骨头窜到脑仁,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龇牙一声喊:“好冷啊!”
许斐然淡然瞧着,说:“这是握剑的过程。你学会拉弓射箭,还不够。剑防身。”
杨寒衣点点头,咬牙攒着力气将剑从地上拔起,剑气腾冲,带起一地雪粉。杨寒衣上下看看,剑长三尺三寸三分,剑锋凌厉,是把好剑。
杨寒衣想起二狗被杀,娇娇被卖,许斐然被打,唯一仅有的人和物都逼的没了路走,心下火烧天外天。如果在这样忍着让着,到最后横陈在血水中的人就是他杨寒衣。
“跟我去正堂。”杨寒衣裹紧衣衫,提剑向主屋走去,眸中冰冷覆盖,一点温和也无。
杨寒衣这边怒火攻心,樊家正屋中更是怒火攻心。樊老爹白天去镇上兑换银子核实庄子财产去了,樊家这事也是晚上回来才知道,一口气险些没上去,差点晕死在床上。
正堂里,刘氏胳膊上,手上,头上缠着伤布,老三歪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红,白氏摸着打肿的脸,默默掉眼泪。温氏额头缠着伤布,老二将人抱在怀里,拧着眉头,一屋子伤病,气氛跌倒冰点!
刘氏擦擦眼泪,朝樊老爹说:“当家的,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可怜的三啊,我是个可怜的啊,你看杨寒衣那小贱货把我们打的啊,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把他娶回来,你看他真的是个不孝的,杀害嫡母的事都敢做,闹着分家闹着断亲,现在还要杀人,不止要杀我还要杀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
“我们樊家家门不幸,遇上这么个天煞祸害,是要将我们都杀了才甘心。你现在必须给个说法,要么你休了我,我自己投在漯河里,死了一了百了,要么你给我打死那不孝的贱货。总好着他来射我几箭,废了我,伤我老三。”
樊老爹坐在上座,沉默沉默沉默,眉头皱的能掐死蚊子。
温氏来了勇气,想着自己两个孩子,抱着老二胳膊,朝樊老爹诺诺说:“爹,不是娘说的那样,是娘私自做主,和三弟联合起来,要卖掉娇娇,寒哥儿听后,才用箭射的母亲。如果今天不是寒哥儿出现,娇娇现在就被抓到窑子里去了,一辈子都是个贱籍。这事寒哥儿不生气我们都看不下去。还有……”
温氏往老二怀中缩了缩,眼眶发红道:“爹,还是早些分家断亲吧。我们二房也过不下去,三弟混账灭祖宗,现在敢打大哥,打寒哥儿,以后大哥走后,三弟是不是在窑子欠了钱,就和娘说一声私自卖我二房姑娘。这样生活在一个院子里,我们二房总要提心吊胆担心三房卖我们孩子。”
樊老爹一句话说不出来,不停地抽着旱烟。
老二将温氏抱紧,冲刘氏道:“娘,这些年作为后辈,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大哥虽不是您亲生,可毕竟是我们的大哥,这些年护着家里,为家里做的不少,他顶着克妻痴傻名头还给我们家公中做活供应,娘您不该这样对他啊。”
“娇娇她娘是怀着娇娇活活累死在地里的啊,现在你要卖了娇娇,娇娇他娘黄泉下怕是都不安生。现在大哥好容易娶了寒哥儿,你现在说寒哥儿不是,母亲,您有想过这事是您逼的啊,大哥好好地家险些被您拆散了啊。您怎么还先说大哥的不是……儿对您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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