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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左右看看,说:“老哥哥,我今天来是应二侄子要求,来给你分家做个见证。”
樊老爹眉头拧的更深,开口道:“这事我能管,后面管好些,分家……还是……”
七叔公一嗓子吼出来:“大侄子媳妇命都保不住了,还不分家,是想留着你那混账老三打死你大房媳妇,还是要你刻薄的媳妇虐死你大房一脉你才甘心?!现在是大侄子回来遇上了,要是哪天不在家,你家寒哥儿还有活路吗?都这了,还不分,老头你真是好爹!”分家势在必行!
“分家?!”刘氏好生不甘:“我们好好的,分什么家,今天是我们不对打了大房,大房不是都打回来了,一报还一报都够了。”说着,看向杨寒衣,一脸恨意:“都知道是不孝的,杨寒衣扫把星,进门家里就见血,现在还鼓动樊默言分家,你心思咋这么恶毒,咒老婆子和当家的啊。”
杨寒衣一怔,道:“后娘,我没有咒你。”
“没有?!”刘氏将疯妇行为进行到底:“父母在不分家!你们去外头问问,有哪一家的父母老太太还健在,后辈儿女闹着要分家的,老人死了才分家,你这不是在咒老婆子?!”
“我……”杨寒衣刚待说话,樊默言接口道:“是我授意寒衣说的,也是我的意思,怎么?后娘又要拿长辈身份压我们?我要是没记错,我亲娘早死了,这家为什么不能分?!”
“行了!!!”樊老爹听的难受:“看看你都说得什么话?你当初也是个官家小姐啊,涵养呢?现在村长和叔公在这你都敢这么横行,也难怪今天会动用家法打人。这些年都是我惯着你,让你混账的无法无天!”
刘氏怒了,这么些年为这家做的还少吗?!现在什么都是她的错,那杨寒衣花钱养奴隶不该被家法?!
七叔公一眼瞪过去,刘氏胆怯,不敢吼。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村长叹口气,说:“你们都别争了,谁说谁有理,对错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还是——”把家产合计一下,分了吧。
“什么错?!有什么错?!”刘氏俨然疯妇,怒瞪村长:“我哪里不对了?这几年边境打仗,粮食收成不好,一半要上交给国家,家里这么多人张嘴都要吃饭,日子本来就不好过。”
“杨寒衣来樊家,公中一分钱不供应,还白花七两银子救个奴隶,那奴隶是犬蛮人,犬蛮人当年杀我家老四,这事杨寒衣不该被打?哪家的媳妇胳膊肘子外拐救个不相干的人?左右不过一条不相干的人命,打死算了,花什么银子,家里这么多张嘴,哪一张不要银子?!”
“杨寒衣规矩规矩不学,家事家事不做,为家里做了什么?后辈孝顺态度丁点没有。给他家法教训怎么了?”
刘氏又说:“哥儿?山沟沟里,保不齐就有些哥儿喜欢做那不检点的事,这事谁做了谁心里清楚!别当了娼|妓还要立贞洁牌坊!老三打他为我们樊家门风着想,这哪里有错?!有什么错?!”
刘氏气势骇人,七叔公怒上心头,直接一巴掌甩在刘氏脸上!
“啪——!”
屋中众人好不惊讶!杨寒衣淡淡瞧着,往樊默言怀里窝,显然累及。温氏惊的张大了嘴巴,伸手捂嘴,老二将温氏搂在怀里,拍着她后背。老三哇哇大哭,心疼她娘,真是太惨了!
樊老爹仰天一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七叔公面色发黑,怒瞪刘氏,咬牙恨恨:“我们漯河村穷是穷,家里一些鸡毛蒜皮那是常态,但没有你这样随意构陷自己媳妇的,什么当了娼|妓还要立牌坊,这是你一个妇人说出来的话?新婚第二天将媳妇砸的头上见血,你们樊家是第一遭!周围多少里不知道你们家老大被你打压的痴傻,你现在还要构陷你媳妇,妈的!你要是坏了漯河村风气,给老子滚,爱去哪构陷去哪!”
刘氏沉默了,咬着牙,眼泪刷刷,好生委屈。
刘氏欺软怕硬。村长哭笑不得,道:“老哥哥,你看这事……这家还分吗?”
樊老爹沉吟,看向下端,大房杨寒衣浑身是伤,樊默言双眸发红,怒不可遏。二房胆小诺诺,做小伏低。三房狼狈不堪,俨然死人。
不过……照例是儿孙满堂啊。
梨树上祈愿艳艳,随风摇摆。樊老爹想起那段美丽的邂逅。
二十年前,塞北草原,天高辽阔,群狼并行,一首关外狼曲,悠长绵延。
关山如月,苍狼如梦,美丽的狼族女王,眸中带着淡淡的红,一身红色轻纱,赤脚走在狼群前方,红纱随风招摇。
那个女子的笑是温柔的,眼睛里充满了爱。
二十年前,天照狼族交好。樊家在帝都,樊老爹氏族子弟,年少风流,鞍马肆意,他本人模样也好,深得女子芳心。
出使塞北游玩,遇上美丽的狼族女王阮红衣,阮红衣化身将中垣女子嫁给樊老爹,只是阮红衣薄命,一年后,生樊默言时,难产死了。
后又娶了刘氏续弦,樊家当时有些权势,刘氏小官家庭出身,攀上一桩高枝,哪有不乐意?刘氏不知樊老爹前妻是狼族女子一事,来到樊家,樊家正妻之礼待之,刘氏给樊老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可十年前天照犬蛮狼族一战,帝都大乱,樊家老祖宗死去,刘氏三儿子被犬蛮狼族杀了,樊家自此没落,逃难逃到漯河村这鸡不生蛋的地方。樊老爹一无手艺,二无荫蒽照拂,三无仕途,只知道守着几亩地,捞点小钱,再无雄心大志。
彼时刘氏跟着樊老爹,官家小姐,真真温柔识礼,落落大方。来到山沟沟,官家小姐作态丝毫不再,和漯河村的那些村妇聚在一起,是非牵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紧巴巴扣着银子,尖酸刻薄,短视蛮横。
樊老爹犹豫。对阮红衣多少有些念想,毕竟那个女子是真的爱他,给他生了樊默言。
可刘氏清白一姑娘跟着他做续弦,还生了四个孩子,这么些年,再怎么尖酸,也是为这个家,将两个儿子抚养长大,说没情没偏袒,那是假的。
一旦分家,樊默言和杨寒衣远走,以后见面都难,阮红衣留给他唯一的念想都没了。不分家,樊默言还要被刘氏欺负,杨寒衣命都保不住。
这碗水不好端平,对樊默言过度维护,刘氏两子心中不好想,毕竟樊默言占了嫡长两头。对刘氏的子女好,樊默言心里只怕也有想法,外面流言说有了后爹,不管前妻的娃,真是可怜。
樊老爹想儿孙满堂,一家和乐,可现在一切闹成这样……
樊老爹陷入沉思,村长开口:“老哥哥,这家……分吗?”
祈愿艳艳随风摆。樊老爹道:“这家……不能分啊……不能分……”
妈的!杨寒衣简直想骂人!不分家他还得提心吊胆的防着刘氏算计他,樊默言还要给这个家累死累活,明着说孝顺,暗着做牛马。刘氏还是能想着法的打压大房,谋夺默言娘的遗产!
这一刻杨寒衣对樊老爹失望无比,只顾着自己心中的儿孙满堂,满足他自己的念想,都不为樊默言考虑下,披着亲爹名头的后爹!
真叫人寒心!
“不能分?”七叔公毫不客气:“我看是不想分吧?你们家人多,你媳妇是个规矩大的,什么不做,一天到晚挑事非。老三媳妇懒散,和村里的女人一起嗑瓜子闲磕不管事。老二媳妇老实本分,给你们樊家累死累活没心疼,老二只知道下苦力种地,你管不了事。你们家就大房一脉大侄子力气夯实,能担起家里,你是想着留大侄子一脉继续做牛做马,怕分家后你们家散了,没人给你担挑子。哼!那是你亲儿子,你一碗水歪成这样,大侄子忍到现在,那是待你如亲爹,要是那不孝的后辈,早就挥剑弑亲了!”
樊老爹脸色一红,低了低头,道:“老太太还在呢,我们樊家几代人都没有分过家啊。二爷在外做生意,三爷入赘到京城薛家,这本族还在呢。这樊家分家还是第一次啊……”
“没分过家,那今天开了这个例!”七叔公俨然炸毛雄狮:“什么事没个第一次,再这样下去,漯河村要出人命!”
七叔公还待说话,刘氏嘶吼道:“分什么家?要分家从老婆子身上踏过去,老婆子我死了才能分!让你们喜事变白丧!”她三房不好过,大房也休想好过!
樊老爹喝道:“你闭嘴!这事不都是你惹出来的,天天要讲究规矩,想着打压,使唤媳妇,不把媳妇当人,现在知道不要分家?!老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顾尊卑礼法不都是你没教好?!”
养不教,父之过。这樊老爹也真是绝了!自己孩子没教好,怨起自己媳妇,护樊默言时护不住,杨寒衣挨打时一句话不说,推脱责任倒是迅速,说白了还是把大房不当回事。
杨寒心下冷笑阵阵,现在不仅要分家,还要断亲,让樊默言彻底从樊家族谱上除名,跟着母姓。
精贵的狼族血脉,狂傲的狼崽,应该回到属于他的塞北草原,站在群山上,狼语一发,号召百狼!
刘氏一愣,一屁股坐在七叔公腿边,开始打滚撒泼,鬼哭狼嚎:“是是是,一切都是老婆子我的错,是我不会养儿,教出没有礼法,罔顾人伦的混账东西。一个个黑心肝的,都没了眼,红口白牙乱说话。下午打人屋里一团糟,夜里闹着要分家,樊家什么时候分过家,要是分了家,老婆子怎么去见樊家的列祖列宗,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说着,又往椅子上撞去。
“你撞!”樊默言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厉声一喝:“你撞!你最好现在撞死在这。不管你死不死,我们还是要分家!你一个后娘,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说话。屋中谁敢说话,我樊默言拳头不饶!不信试试!”
众人不拉刘氏,刘氏闻声,冲击力道放缓,匍匐在桌子腿边,再也不说寻死的话。
“闹!闹闹闹!就知道闹!寻死觅活的能有点新法子吗?!”七叔公火冒三丈:“你现在想起你樊家的老祖宗了?!先前干什么去了,早先一碗水端平,现在不什么事都没了?!”
刘氏呜呜咽咽,委屈巴萨,整个樊家都欠她的。
屋外大雪更甚,雪堆叠在梨树上,厚厚一层,枝桠不堪重力,啪啪断落下来,红色祈愿跌落在地,在地上随风翻腾——像极了塞北随风飘摇的红纱。
樊老爹忽然觉得累了,二十多年了,留着樊默言这个念想这么多年,只为了弥补对阮红衣的愧疚。可狼崽子还是要去塞北草原奔腾,就像那个孤傲的女子一样,一袭红纱,随风天涯。
到时樊默言扬鞭策马,奔腾在草原上,也该是英姿飒飒!
樊老爹揉揉眉心,心中好似有个洞,空空的,什么东西都填不满。一阵长久沉默,樊老爹往椅子上一靠,闭眼沉声道:“分、家!三、房、全、部、分、出、来!”
一语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樊默言抱着杨寒衣,对他浅浅一笑,杨寒衣往樊默言怀中凑去,亲他一下。
二房彻底松口气,温氏眼眶含泪,这么多年牛马生涯结束,二房终于熬出来了!
三房滔天恨意,此番暴打之仇,生生如恨,憋屈在心,不死不休!
老三眼中淬了毒,兀自咬着牙,隐忍不语。白氏抱着老三,咬碎一口牙。
众人心思不一。杨寒衣扫一眼屋中,撑着一口气,大声道:“大房不仅要分家,还要断亲。”
断亲?听到此话,屋中众人更是吃惊。七叔公先震惊,后一愣。刘氏笑了,断亲嫡长一脉将不复存在。樊老爹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二房不解,等着后话,三房更加憋屈,断亲后,远走天涯,打人报仇都没地方!
村长道:“大侄子媳妇,你要想清楚了,这断亲不是小事?要开祠堂,拿族谱请樊家众叔公长辈回来见证。”
“嗯。大房要断亲。”
杨寒衣冷眼扫过众人,道——
“默言必须从族谱上除名,我们不想和樊家有任何纠葛!”
杨寒衣气盛,村长劝道:“这断亲真不是小事?寒哥儿你真想好了,这话不能轻易说。”
杨寒衣不接他话,看樊默言,问:“你怎么想?”
樊默言沉默。他想起了很多过往,没娘的孩子总是羡慕有娘的孩子。樊默言羡慕老二老三有亲娘。只是这个娘霸占他的东西,把他当牲口使唤,害死他媳妇,破坏他名声,贪他母亲遗产,甚至为了家里,在朝廷征兵时把他贡献出去,要不是他命大,早就是狼群中的一堆白骨。
樊老爹对他不闻不问,只当他是个真的痴傻,也只有刘氏太过分的时候才会说两句,好似他不是他亲子,不给他父爱,却要用孝顺的名义束缚他,这样的家不是他想要的。
这么些年,为这家做的,应该够了。杨寒衣说,会去江南庄子,有杨寒衣的地方是家。
既然这样……樊默言沉吟片刻,道:“断亲。”
村长眼有心痛,摇头叹气,沉默。
七叔公一阵可惜心疼,好好的孩子以后连个家都没有,都是这泼皮女人|逼|的!
樊老爹长叹一口气,已然不想再说什么,依杨寒衣性子,这分家据理力争,断亲定然也不会松口,闹下去两方都不好看。
十年前,天照犬蛮狼族交战,两方生死不容,樊默言的身份尴尬,二十年前两方和平时是中垣人,现在便是有狼族血统,侵犯国土的后辈,上升到家国情仇。樊老爹不得不仔细想想,是整个樊家宗族的命重要,还是他们的父子关系重要?
七叔公炸道:“老头你怎么想的,给个话,别吊着两个后辈,到时候后辈走了还恨你!”
外头白雪皑皑,寒风肆意。樊老爹沉吟半晌,道:“我给其他宗族长者传书,让他们回来做个见证,这事依大房。不过这几天大雪难走,大房在东院住几天,我和村长,七叔公把家产合计合计,到时分给你们。你们也好找个住的地方,置办出门的东西。这样……行吗?”
雪积三尺,寸步难行。杨寒衣伤了腿,许斐然身上还有伤,房子没找,一时半会还真走不了。杨寒衣很想快点离开,怎奈没有办法,这事闹的大,两方元气大伤,需要时间缓缓。住几天就住几天,最后整理行囊,把东院东西清干净。庆幸的是这家终于分出来了,再也不用受刘氏的气!
杨寒衣点头,说:“那就依爹的话。等到断亲后,我们再走。”
樊老爹长叹一声,从主坐上下来,摆摆头,和村长七叔公合计家产去了。
刘氏又是笑又是哭,爬起来走了。
杨寒衣身上疼极,全靠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结果圆满,身上气力散尽,一下子瘫靠在樊默言肩头,长吁一声。
樊默言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说:“是不是身上疼?我们回东院,你腿上有伤。”
杨寒衣笑了笑,摸摸樊默言的大手。樊默言握住,给杨寒衣暖着。
杨寒衣冷,往樊默言怀中窝。樊默言将狐皮袄子解下,给杨寒衣披着。杨寒衣张开双手,樊默言躬身背起他。樊默言后背最是温暖,杨寒衣趴上去便迷糊起来。
樊默言背着杨寒衣向门外走去。老三心不甘,气难平,愤欲狂!腾起身来扑在樊默言脚边,抱着樊默言大腿一口咬下去!
樊默言下颌瞬间紧咬,他身形颇高,居高临下审视老三。冷风入屋,暗夜深沉,樊默言的眸子在夜中泛着淡淡的红,似嗜血的狼。
老三与他对视,先是一愣,接着心下一骇,他竟然是……不待老三|反应,樊默言一脚踹向老三,老三只觉天旋地转,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主桌下,晕死过去。
风雪中,樊默言背着杨寒衣,背影渐行渐远,地上留下一排深浅脚印。北风嗷呜一阵,梨树上红色祈愿掉落一根,不多时被雪掩埋。
老三轻动眼皮,看着那背影,想起樊默言发红的眸子,笑了——
天道还是要轮回!
哈哈哈哈,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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