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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咬牙爬了起来,仍把头压得低低的。
皇帝眉头一蹙:“一直低着头做什么?朕和你说话,你为何看着地板?”
她勉强道:“皇上龙颜何等尊贵,奴婢是低贱奴才,不,不敢直视。”
“朕让你抬起头来。”不容置疑的语气。
显然,皇帝觉得这个宫女很是古怪。
真是天要她亡,她不得不亡!
昭阳悲壮地抬起头来,终于看见了皇帝。十年了,她上一回见到他时,还是隆冬腊月,漫天霜雪,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玉一样精致的人。
眼下,他已近而立,眉眼恣意,面容舒雅,脱去了少年的稚气,一身素白中衣也掩不住天子的尊贵威严。
她有种英勇就义的悲壮感,却不料皇帝看清了她,连眼神都没动一下,只问她:“那油纸包里的东西是你做的吧?”
他,他不认得她了?
昭阳有些怔忡,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话。她朝他下巴的方向望去,床边的紫檀木柜上摆着只摊开的油纸包,水晶软糖、怪味核桃、芝麻咸香花生酥……都是寒食节那日她亲手做的吃食。
最要命的是,那只油纸包上染了血,因时日已长,原本鲜红的血渍有些发乌,那么一滩染在吃食与油纸上,颇有些触目惊心。
她的目光在油纸包上定格片刻,随即朝龙案前的那人望去,这才发现了一眼不眨望着她的赵侍郎。
心头一跳。
这些天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太庙祭祖,皇帝重病,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典膳忽然被天子召见,面前还摆着她亲手做的吃食,吃食上还染了血。
莫非……
昭阳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战战兢兢地看了眼皇帝微微蹙起的眉头,又看看赵侍郎神情莫测的脸,最后是方淮十年如一日板着的臭脸。
她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声音发颤地求饶:“皇上饶命,奴婢罪该万死,做出这不干不净的吃食来,害皇上染了病。奴婢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天下百姓,更对不起江山社稷,实在该被千刀万剐……”
皇帝一愣,连眉头都忘了蹙起来。
赵侍郎也睁大了眼睛,站起身来:“那个,姑娘,不是——”
“这事不是奴婢本意,奴婢无意加害皇上,说起来,这事与这位大人脱不了干系!”昭阳慌极了,倏地把矛头指向正欲向她解释的赵侍郎,“奴婢是卑贱人,底子好,从不生病,吃些下等东西也没什么关系。但那包吃食是奴婢寒食节为自己准备的,岂料半路被这位大人不由分说就抢走了,奴婢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没成想皇上被那包东西害成今儿这模样,奴婢心痛万分,但奴婢受些冤枉,死了也不打紧,奴婢只怕皇上被瞒在鼓里,请皇上明察!若奴婢有心谋害皇上,奴婢愿以死谢罪!”
她怕极了,眼圈都红了。
她一直牢牢记着十年前定国公府家破人亡那日母亲说过的话:“簌锦,你要好好活着,不论如何把陆家的血脉保住。只要你好好活着,娘就是即刻死去也能含笑九泉。”那时她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亲眼看着昔日辉煌的定国公府一夕之间化为荒园,耳边只剩下母亲凄凄的叮咛。
昭阳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心头一片哀戚。
养心殿里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这番铿锵有力、义正言辞的措辞把众人都惊呆了,皇帝扬着眉,赵侍郎目瞪口呆,就连素来没什么表情的方淮也有些失神。
赵侍郎正欲开口分辨,却见皇帝扬手示意他不要作声,自己先开了口:“既然那包吃食是你做的,朕的病你也难辞其咎。可朕是明君,那东西是朕自己要吃的,没人逼着朕咽下去,朕如今害了病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
昭阳抬头望他,泪眼朦胧,心中忐忑皇帝这么说是否代表她的小命保住了。
皇帝存心唬人,见把人吓成这样,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便移开了视线:“朕是皇帝,平日里不甚留神这入口之物,以至今日随口吃些零嘴也害了大病,是朕粗心大意了。朕不追究你的罪责,但你须再送两包这等吃食来,以便将功赎罪。”
这就不追究她的罪责了?昭阳大喜过望,忙不迭磕头谢主隆恩,磕完以后才回过神来,将功赎罪和送这些零嘴来有什么关系?
她心虚地抬眼看看皇帝,讷讷道:“这,这些东西害皇上生了场大病,皇上为何……”
皇帝顿了顿,叹口气:“朕得仔细瞧瞧这些东西里到底是什么让朕害了病,今后才好多注意日常膳食。”
有道理,皇帝真是心细如绵。昭阳保住了小命,恭恭敬敬退出养心殿后,方才察觉浑身都已汗湿。
外间日头当空,春意缱绻,一树梨花晃眼得紧。
她站定了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这一趟当真凶险,能侥幸逃过一劫、捡回一条小命,简直像是重获新生。
而养心殿内,皇帝终于绷不住了,嘴角一抖,笑意如寒冰化开一般蔓延开来。
屋内的赵侍郎和方淮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帝笑完之后才发觉这两人的眼神很古怪,方淮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而赵侍郎眯缝着眼睛,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他眉头一皱,敛了笑意,又绷起脸来:“不好好批折子在干什么?”目光又转向方淮,“不好好查案子在干什么?”重重地冷笑一声,拂袖而起,“都不想要俸禄是不是!”
他把人赶了出去,殿门合上时才一脸不悦地在龙案前坐下来,随手拿起本折子看。那折子把脸挡完了,却露出被青丝覆了一半的耳朵来,青丝如墨,光华流转,但那白玉似的耳朵却染上了一丝杏色。
德安在殿门口飞快地瞧了一眼,呀,皇帝很热么,怎么耳朵都红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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