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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完大致的情形后,郎中哑声,于是沉默静静发酵在这溢满草药味的铺子。
良久,他才断然摇头:“这太过伤天害理了,我不能卖给你,你居然想谋杀自己的亲子,便是复仇,这也太过了。”
之前许志博倒是还醋过这郎中,留春微弯着眉眼,饶有兴致地想,不过她猜许志博一定不知道一件事情。
留春轻着声音开口:“你是范邨原配妻子的幼弟吧。”
隔着笠帽,她都能猜出来这郎中瞠目结舌的眼睛:“你瞒得其实很好,我之前从未猜测过,直到机缘巧合之下,我见到了那位夫人的画像。”
是如出一辙的细致眉眼,也是相同的悲天悯人。
太过良善的女郎也好,郎君也罢,总是要被人欺负的。
留春温声问:“不去加官进爵,而是死守着这药堂做一个小小的郎中,你是在为了姐姐复仇吧,怎么这么多年都下不去手呢?”
郎中深呼吸几口气,到底还是颓然地靠在被阳光焐热的木桌上:“我没有合适的契机。”
轻轻摇摇头,留春一刀见血地指出:“你是不想杀人,或者说,不敢亲手杀人。”
不顾他的连声反驳,留春望着外面的天色翘了下嘴角:“这些理由,你与我说无益,就像你觉得我这样做很荒谬,我也不在意。我只会给你一个结果,欺你辱你家姐的范家,从此断子绝孙、后继无人,就连不是挂着范家名头的吾儿也不再存在,你觉得怎么样?”
郎中的嘴巴开了又张,嗫嚅说:“范家已经没有子孙后代了,你的儿子没有范家的血脉,你不必如此。”
“但他姓范。”留春眼睛波澜不惊,冷血到似乎不是在讨论自己的儿子,“许家一定会鼎全族之力帮这个孩子,到时候范姓依旧是大族,可以享尽荣耀辉煌,这样你也愿意吗?”
家姐惨死的样子还浮现在眼前,出现于他每个闭目沉睡的恐怖梦魇里,漂浮在每次路过门庭若市的范府门前之时。他没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郎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但是你的儿子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没办法,谁让他骨头里面是许志博的血,而我是因为阿笙才能有了后来的他。我是个无能懦弱的母亲,想不到别的让许志博痛不欲绝的法子。”留春说这话的时候,眉梢上扬,“这错,我便用命来偿。”
太过狠毒,郎中望着留春笔直的背影,瑟缩地想。
但是也足够有勇气。
但凡他能有一半这样豁出去的勇气,就不会让范邨再苟活于世上这么多年。
他虽不能认可,但也足够尊敬。
从暗匣里拿出家姐的画像,剃掉髯须,郎中就觉得是在照镜子。
“姐姐,我好窝囊,最后还是要让你的姊妹来复仇。”他抿着唇干涩道。
名为无双的留春和郎中的姐姐曾经都侍奉过范邨,呼吸过同一个后院里的血腥芳香,可不就是姊妹?
一个因范府被折磨而死,一个屠近范府阖族,连后代都不曾留下。
有因必有果,如若范邨当时在虐杀人时,曾有过哪怕一星半点的怜悯之心,故事的结局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把安眠药掺进桂花味的茶水中,哄得挑嘴的儿子沉沉睡下,留春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鬓发,“好孩子,来生不要再认我做母亲。”
烧开的水蒸出缭绕的雾气,就要遮住她流下泪水的眼睛,菜案旁还是精心调制的牛乳,就是为了哄劝他能喝下。
留春好不舍得,便是自己承受千万般的苦痛,都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代受己过。
但是她到底还是举起了屠刀,划破空气的残影风干了她眼角的泪。
就这样吧。
半周后,收到信的阿笙自然不能从留春短促的几行字中,猜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笙只能看到结果。她只知道许志博发了疯,不仅踹翻了苏屠醣、屠杀了自己的亲子,甚至还令留春遭遇不测。
听闻许志博在疯癫地买醉之后,已经被处心积虑、看他不爽的对家抓到了把柄,一份诉状已经递到了上头去。
已是收押大牢,怕是难以活不过今年的晚秋。
就连阿笙想替留春做一些什么,都已经找不到得以报复的对象。
不过最后留春安慰她:“我就想长久地留在这个春天,温暖适宜又不溽热难耐,你别难过。”
薄薄的纸页后,是厚重的地契银票,从前崔姑母留给阿笙的东西,不知留春是多困难才从崔家人抢到了手里,此刻尽数留给了她。
春枝花影扶苏之下,留春笑靥温和明媚:“阿笙,你别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
是春风吹过窗棂,撩动起姣美女郎的额发,似乎是在轻声劝慰,又似乎只是个温暖的怀抱。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侍女鸣绿看到阿笙流泪的样子,急得从袖子里拿绢帕去擦,啪地轻声一响,又是一封信落下来。
鸣绿一拍脑门,赶紧道:“对了,书斋的老板也送来了一个封信,说是小姐您的乐谱有贵人买去之后,一定要见见您的先生,什么要求都让小姐您尽管出。”
她糊涂地摸摸头:“不过小姐就只买过话本子,什么时候谱过乐谱啊?这刘公子是找错了人吧。”
本来已经要说出婉拒话语的阿笙顿住,轻声问:“哪家的刘公子?”
“就是益州的爱乐成痴的那位刘公子,刘异曲啊!”鸣绿抓着帕子嘟囔着,“我猜着是想找二小姐,不过递错了信,这书斋老板也太不小心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做下一句话自我评价。
留春:断情绝爱版美狄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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