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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官懒得开口应答,狂澜生心领神会,从剑匣中抽出素雪剑就是一刺,江阿狼直挺挺倒地,嘴里嘟囔,“打晕懂不懂,刺我干什么。”
江阿狼倒地前叫嚷的声音足够大,大院里却依旧没有动静,刘灵官也察觉出不对来,站着的两人,一前一后,径直入院。
四方院子,三厢房,一影壁,坐北朝南,大院大屋,一间厢房便可容纳数十人同时居住。
院内堆积着被血色染红浮土和砖胚,像是一座简陋的坟墓,残躯尸块随处可见,地上的血液渐渐凝结。显然,这些穿着锁甲的精锐士兵是在不久前,甚至是一个时辰内被人杀死。
两人捂住口鼻,皱着脸,东厢的门窗皆被拆去,门槛后面可以瞧见向下延伸,新砌好的石阶,这就是那密道。
狂澜生突然耳尖一动,密道里传来登阶而上的脚步声。
他笑了笑,拔出背后剑匣里的素雪剑来。
刘灵官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与来人正巧打个了照面。
“淫贼?”
“别别别别动手。”
入夏,刚过戌时,天色黝黑,无月深夜,闷热的屋中飘着一阵又一阵的蝉鸣。
四季之歌,夏的第一声蝉。
蒋子夫静静对着一盏烛火打坐,坐下的凉席被弟子们的臭汗侵蚀,弟子们无人入睡,都在这吵嚷的蝉声中辗转反侧。
数天之前,朝天宫来了几个杨家村的村民,说紫金山上杨家村中,龙脉异象。结合武当山真龙降世的传闻,蒋子夫不敢怠慢,带着门下弟子,匆匆前去,到了村口,杨家村的男女老少都聚在此,捧着自家收获的各式鲜果等候多时。
蒋子夫众星捧月般走在最前,领着百姓们去探查异象,刚进村,便看见一队军士从地底走出,黑铁锁甲雁翎盔,虎旗森森,神武非凡。
“这不是虎威营吗?”蒋子夫认得这身铠甲,转瞬间便明白过来,这凹陷并非龙脉出事,而是由京师城挖过来的地道。
双方对视,下一瞬,虎旗一挥,箭矢破空,尖叫声起,肉身砸地的闷响。
蒋子夫只是一个恍神,跟在身侧的几位杨家村民便已丧命,有反应不及的弟子,身负重伤。
战场上,弓箭为王,虎威营能成为郑,史二人手下最强的队伍,凭就是这手弓猎。
这条地道是奇兵,不可由外人知晓,从郑,史二人对着地图选好密道的出口时,杨家村,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休得伤人!”蒋子夫大吼出声,铁甲冰冷,箭矢不停,杨家村的村民转身,拼命尖叫着想要逃脱,露出后背直直逃跑的他们不过是活靶子,被无情的长箭穿心而过。
“我乃朝天宫观主蒋子夫!休得伤人!”蒋子夫大怒,运转劲力上前就要以身挡剑,“朝天宫弟子!结阵,护村民先走。”
铁军阵前,一位老者悍不畏死的高声呐喊,终于引起了军士们的注意。虎威营的将领邢冬眯着眼看了一会,待到蒋子夫冲到阵前才下令收箭。
“原来是蒋道长,我这眼神不好,没认出来,多得罪。”邢冬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军士们,“射腿,抓活的。”
“虐杀无辜百姓!郑先勇,史芝川就是这么教手下人的吗!”蒋子夫怒不可遏,“带我去见郑先勇!你们这些人,都要按军法处置!”
“蒋道长,如今虎威营是叛军,我敬你,才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邢冬摇摇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是打仗,只有胜负,没有军法。”目光不再看这个老者,握住身侧的旗杆一抖,军士们立刻卸下松木燕尾牌,挽住上前,盾后藏人,持长枪列阵,成圆弧形,反围住蒋子夫。
闪着寒光的枪头,坚实的长盾逼迫蒋子夫冷静下来,他浑身骨骼暴响,瘦削的身形在几个呼吸间变得伟岸起来,张开双手,提气,定神咒大声喝出!
在场所有人心神一悸,动作一顿,蒋子夫直冲向前,一拳轰出,重重砸在燕尾牌上,伴着一声闷响,持盾之人喷着血沫倒飞出去,战阵转瞬便被撕开一道裂口。
虎威营的军士未见惧色,十余杆长枪立刻直直前刺,架住蒋子夫的双臂大跨,硬生生将其戳退一步,持盾的前排军士见机聚拢来将那裂口补上。
蒋子夫双腿一前一后,拧个马步,浑身一抖一卸,双手撑开,画圆收拢,竟将刺中他的长枪尽数揉进双臂之中,马步一沉,便将枪头压在自己肋下,使其不能收回,一己之力,与十余人相持。
双方僵持不下,前排军士齐齐摸出近身用的弧形短刀,就要上前。
“蒋道长!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再动手,我就把跟你来的其他人,都杀个干净!”
这是来自邢冬的大喝声,蒋子夫耳边的世界渐渐安静,他回头,愣在原地。
满地狼藉,鲜果的汁水和血红混合着,被践踏的粉碎,零星的苟延残喘在地上艰难的向前扭动,一点点将最后的生机耗尽。
你死我活?好久没再听过这样的字眼,朝天宫中,十余年的安稳生涯让蒋子夫忘却了暴掠和残酷,他像是活在一个人性本善的桃源梦中。对于郑先勇史芝川的造反,他不以为然,闹剧罢了,韩家军围城,瓮中捉鳖,叛军不日就将投降。
此刻此景,杀戮犹如梦魇般撕开了他的臆想,大战,真的来了。
他的双臂渐渐无力,攥住的枪尖被一点点抽回。
活下来的不过十余人,多数是自己带来的道派弟子,面对军队的铁甲劲弓,弟子们只能自保,无暇助人。很快,村民和弟子们都被捆好,扔到密道口旁。
“蒋道长,你一把年纪,我们不为难你,跟着走吧?密道的消息不能外泄。”邢冬翻腕,大旗一抖,阵型一变,将蒋子夫团团围住,“你是炼体武者,不惧兵刃,可其他人,凡胎,刀抹脖子就活不成,再动手,动一招,我就杀一个。”
蒋子夫看向弟子和村民们,眼神,没有人说话,无数的情感在眼神中交织着,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向蒋子夫,他叹了口气,松弛下来,“让我见郑先勇,我有话对他说。”
“不行,你在郑大人那儿有面子,保不齐我这帮兄弟们真得受罚。”
走过密道,被关在这厢房中数日。
蝉鸣声又起了,吵嚷着,嘶吟着,好似有无限的力气。
蒋子夫耳尖一动,人声,脚步,厢房门口。
大门随即被人一脚踹开,邢冬打着哈欠,眯着眼往屋内瞧了两眼,手下兵士拖着几名血人扔进屋内。
一众弟子起身睁眼,认出那几人圣上朝天宫的道袍,变了脸色。
“我们是粗人,不通医术,这个点也没大夫,只有随身应急的伤药,你们看着办吧。”邢冬扔下怀中的一包药沫,转身关门。
过了一阵,蒋子夫正给那几名弟子探查伤势,邢冬又折返过来,一脚将门踹开,扔下整整一篮子红糖,“郑大人明日嫁女,兄弟们的婆娘儿女都在外城,没法带回家,大老爷们也吃不了这么多甜的,你们分吧。”
“不给药?给糖?”有弟子咬牙切齿的小声嘟囔。
“这不好?药是苦的,糖是甜的。”邢冬合上屋门。
门从来没有锁过。
这屋子关不住一名七重山巅峰的炼体武者,锁住蒋子夫的,是人。
那几名弟子被严刑拷打,没捱过午夜就断了气。
从他们临死前的喃喃中,蒋子夫知道了两件很重要的事。
莫青衫在朝天宫。
郑先勇知道了此事。
密道出口的杨家村,离紫金山上的朝天宫,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脚程。郑先勇既然知道了此事,就一定会把莫青衫抓进内城。
午夜,再无蝉鸣,蒋子夫想要外出,将死去弟子们的尸首埋葬,被邢冬拒绝。
他静静在弟子的尸首边打坐。
寂静的午夜,突然有细细的声音轻轻飘散。
无人入睡,有弟子在小声啜泣着。
蒋子夫是个温和的人,他是被寺庙收养的孤儿,禅师们教会给他逆来顺受。
苦难会过去的,只要你默默忍受。
打坐参禅,是自省自观,他入定的功夫很深,再聒噪的蝉声,他都可以静静打坐,定下心神,这是他在修行。
再聒噪的蝉声,他都可以定下心神来。
这细小的,飘散的啜泣声。
蒋子夫的心越跳越快。
他睁开了眼。
“明日,我们回朝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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