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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龄正趴在路边,卷着身体,拥着暖呼呼的炉子,她张开小口,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地看着尚自清醒的师父与司命姐姐。

司命原本带着些的酒意也消了。

她靠着椅子坐着,双腿交叠,一手握着瓷盏盏缘,轻轻转动,一手横胸而过,搭在另一手的肘弯间,司命的目光冷冽地盯着一张置在桌上的纸,纸缘沾着酒水,有些狼藉。

陆嫁嫁的椅子挪到了她的身边,她紧张地看着司命,小心翼翼道:“雪瓷姐姐,我觉得这个排名……有失公允!”

“嗯,区区一个天榜,不知天高地厚也算正常。”司命淡淡开口,将这纸轻轻地推到了一边。

陆嫁嫁道:“司命,四名……定是姐姐刚刚出山,天榜不知深浅,所以刻意凑了个谐音。”

司命这些日子作威作福惯了,大有一种天下无敌的感觉,所以此刻看到这份榜单上,自己屈居于三人之下,还是颇为不满的。

她状似风轻云淡道:“也有可能只是境界的排名罢了,境界比我高的也未必是我对手,况且我远未至巅峰。”

陆嫁嫁点头道:“若真按胜负排名,那夫君岂不是至少要第三……”

话语才出,陆嫁嫁便轻轻掩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司命微侧过头,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妹妹说什么呢?”

陆嫁嫁连忙亡羊补牢,将那纸小心地按着某条线折起来,然后将其递给司命——只见前三名都被折到了纸的背面。

“雪瓷姐姐在我心里永远是这个位置的。”陆嫁嫁微笑道。

司命这才露出了梨花般的浅笑,她伸出手,替陆嫁嫁理了理发丝,道:“也不知妹妹是贴心,还是学了些花言巧语的骗术。”

陆嫁嫁道:“自然是贴心,我可稀罕姐姐了。”

司命笑了笑,道:“也不知这种稀罕,还能维持多久啊。”

陆嫁嫁心中一凛,眨了眨眼,微笑道:“姐姐说什么胡话?这种爱自然是要持续一辈子的。”

唉,师父以前在剑堂授课的时候多凶呀,现在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宁小龄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继续装醉。她只希望师兄早点回来。

司命抿了最后一口酒,然后将杯子放下,道:“人间如这酒一样,实在寡淡无趣。”

陆嫁嫁无奈道:“这已是整个衣裳街最烈的酒了,若这都没有滋味,那人间也没什么值得饮的了。”

司命看着她,眸光含笑,道:“所以宁长久回来以后,妹妹要抓紧生孩子呀。”

说着,她凑近了身躯,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抚上陆嫁嫁平坦紧致的小腹。

陆嫁嫁象征性地推搡了一下她的手,有苦难言。

“对了,先前小龄说的狐狸尾巴到底是什么呀?”司命再次想起此事。

陆嫁嫁心头剧震,素手轻抬,缓缓地搭在额头上,目光迷离:“我……有些想睡觉。”

宁小龄后悔先前的失言,继续装醉。

司命一把抓住了陆嫁嫁的手腕,道:“到底说不说?”

陆嫁嫁直接以灵力封闭了自己的识海,伪装成晕倒,跌进了她的怀里。

司命看着怀中的女子,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秀发,不解道:“至于么……唉,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

古灵宗,除夕夜回家过年的弟子也陆陆续续开始回宗。

冰雪还未消融,幽月湖依旧千里冰封,人声却渐渐热络了起来。

这让鱼王有些不开心。

因为这样,它就不是幽月湖唯一的神明了。

湖只有一座,神明越多,与他一同抢夺资源的也就越多。而它在这些‘神明’里又很异类,于是不得不被迫放弃这片鱼塘。

但当初连续吃了大半个月青菜的它,对于鱼有着无比的珍惜。

它需要想办法,在不坐镇鱼塘的时候,也能吃到鱼。

于是它在湖的边缘挖了一个醒目的洞窟,洞窟上写着‘鱼王窟’,它躲在里面,用古老深沉的话语说道:“我是幽月湖无上的主宰,所有垂钓者,每日必须供奉三尾大鱼,否则,必将一无所获且会沾染鱼王的诅咒。”

起初,人们只以为是恶作剧。

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真的抓不上来鱼。

原来是鱼王潜入水下,堵死了所有冰窟窿的缺口。

今日之后,有人尝试着给鱼王纳贡,纳贡之后,果不其然钓到了许多鱼。越来越多的人向鱼王纳贡,也有人觉得邪乎,再不敢靠近幽月湖。而鱼王也再没亲自下过水,每天就按饭点去玩洞窟大快朵颐,重新吃得白白胖胖。

那些垂钓者甚至还因为自己的丰收对所谓的鱼王感恩戴德,去供奉更多更肥硕的鱼。殊不知,那原本就是他们应得之物,只是先前被刻意限制了。

装神弄鬼的兴致过了,鱼王便趴在岩石上晒太阳。

他摸着肥嘟嘟的肚皮,回忆着被雨打风吹去的峥嵘岁月,总有种俱往矣的不真实感。

“佛法无边……”

鱼王轻轻开口。

……

……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着,转眼又是半月。

笼罩尘世的冰雪渐渐淡去,堆积着雪的枝丫开始吐出新蕊,勃勃的生机在辽阔的大地上一缕缕地滋养着,只等惊蛰之雷劈过,虫蛇爬出巢穴。

宁长久在号令楼上望去,峰峦如聚,屏风般立着,在夕照里承满金色。这几乎是视野触及的全部。

一个多月了。

他走出了号令楼,缓缓掩上了门,带着柳珺卓的剑与冠缓缓离去。

“要走了?”

一个声音在心神中响起,正是恶。

宁长久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

恶说道:“嗯,下次再见之时,说不定又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场面了。”

宁长久道:“圣人将死,世间无人再能发起这样规模的神战了。”

恶道:“也许吧。”

宁长久缓缓走下阶梯。

在他即将真正离去之时,恶最后的话语轻若梦呓地在心湖响起,溅出涟漪。

“小心剑阁。”

恶说。

宁长久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未做出任何回应,面色如常地走出了天榜。

号令楼已空,夕色下的天榜与他作别。

少年孤身而来,背剑而归。

“这就要走了?”曾与他聊过天的老学究道:“此处修行一月堪比外面一年,这是世间难寻的修道圣地,不坐满三个月委实可惜了啊。”

宁长久道:“我没有时间。”

老学究有些奇怪,坐镇此榜不就是节约修行时间么?

“难道你还有比修长生证正果更重要的事?”老学究很是奇怪:“普通修道者不说也罢,但你这样的天才,修得长生道应是无上的夙愿才对。”

“我不修长生。”宁长久道:“我修的只是仙缘。”

他与天榜的缘是恶以及小龄的安危,这两件事做完,缘便尽了,自然不值得逗留。

莫说他的人生已没有几年,哪怕他寿命依旧漫长,他也不会去做苦求长生之事。

长生虽美,但用冗长枯燥的岁月去赌一个缥缈的理想,最后很可能换来个万年沧桑成灰,并不值得。这些闲暇不如与司命看雪,与嫁嫁看山,或与她们一起饱览万种风情。

求仙寻药问长生是老了才会做的事。

他尚年轻。

宁长久离去。之后早已在天榜等候多时的许多弟子陆续入楼,开始争夺下一个镇守天榜的名额。

他们皆是青年俊彦,但张久,十四先生与箫裘珠玉在前,已没人关心他们的胜负了。

……

宁长久御剑,顺着车辙的痕迹飞入了雪川里,一剑向东。

一个日夜之后,他在一座亭中停下,小憩。

那是一座临水的古亭,被岁月侵蚀多年,摇摇欲坠。

宁长久来到亭中,将剑搁在一边,调息了一番真气。

忽然间,他心生灵犀,抬起眼眸,看了一眼亭边的碑。碑上写了三个字“寻酒台”。

“寻酒?”宁长久微微蹙眉:“寻久……”

话音才落,他还在思考这是否巧合,亭边枝头,最后一片腊梅却倏然落下。

红艳的梅瓣宛若冬日最后一片雪。

宁长久心生不祥之感。

他忽然伸手握剑,一道剑气斩去梅花。

梅花裂为两瓣,静躺雪中——它只是个幌子。

骤然间,风声与鹤唳同起,古亭周围,草木皆兵。

宁长久的身后,天光黯淡,春风尽散,满庭雪色骤然一聚,旋涡般凝作锋芒,刺向了他的后背。

“等你多时了。”

声音与鹤影从剑光中同时透出,带着不散的怨气。

正是当日逃逸的颠寰宗宗主,白鹤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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