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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这个字是路竹很久以来的目标和唯一信仰。
她这个人是无神论者。
即便有时候会感觉身边的氛围神神叨叨,还有贾菲菲这样坚定的有鬼论者在旁边,路竹还是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世界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神啊鬼啊。
除了一个——
财神。
这一点在过年的时候表现的尤为明显。
大年初五迎财神的时候,路竹总会格外虔诚地准备好三千响大地红鞭炮。
两捆!
放在自家院子里,准时准点地挑个吉利的时间开始放。
通常是六点零六,或者八点零八。
这样的两捆鞭炮在路竹小时候是一种负担。
那时候家里穷的吃饭只能就着母亲做的辣酱,还得把自己灌个水饱才能抵抗饥饿,又哪里来的钱能买鞭炮。
但路竹一定要放炮!
从来不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她却认为鞭炮可以洗清一年的晦气,来年一定可以发大财,赚大钱。
所以她提早好几个月就开始攒钱,无论是和别人扯头发抢废品还是在学校靠着给有钱的同学补作业赚钱,路竹都要一毛两毛地把鞭炮钱攒出来。
居住在狭窄而鱼龙混杂的箱子里,这么早的鞭炮声总会让不少睡懒觉的小混混火冒三丈。
还有人冲到家门口骂娘。
路竹就会拉起火炉里的铁钩子,面无表情地挡在门前。
小混混悻悻咬牙,朝她啐一口。
“放个屁的炮,有这个钱还不如买点吃的。”
路竹哼一声,她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信仰。
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多到自己再也不用磕头去求那些畜生,让他们高高在上把零零碎碎的钱甩在自己脑袋上。
即便那些钱只占了父亲抚恤金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和娘。
听着红红火火的鞭炮声,路竹无比虔诚的许愿。
啊,她一定会发大财的。
久而久之,吵闹的鞭炮声倒成了巷子里过年的证明。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一群渣滓。
也只比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好那么一丁点,房子总是漏风的,衣服总是从缝了又缝,甚至连像样的家具也拿不出一件。
当生存都成了最基本的问题时,谁还有心思想着过年不过年的。
可炮仗声后,总有人不由自主感慨一句。
过年了啊。
偶尔也有光着屁股的调皮孩子从里面翻捡着,找出几只没有被点着的散炮,偷偷摸摸地拿回家放,听个响动。
到了后来有一年路竹刚刚摆好鞭炮,还没来得及点,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门口探进来一个不修边幅的小混混。
“喂,今年咋还没放炮?”
就在这样噼里啪啦的响声中,路竹慢慢长大。
她的成绩很好,这一点路竹挺庆幸,因为她很聪明。
像一块海绵,总是迫不及待地汲取着一切能吸收的知识。
因为这些知识能帮她赚钱。
她不停地学习着,利用一切空闲时间,一边赚钱一边学。
路竹的年龄太小,很多工作都做不了,所以她只能想办法同学身上捞钱。
一开始她会早晨四点不到就去批发市场进货,用低廉的价格买一些头花、小皮筋或者花哨的本子。
这些东西销售很快,不但班里的人要,就连其他年级的都有慕名而来的。
但很快路竹的生意受到毁灭性打击。
学校小卖部的老板娘直接向班主任举报了路竹。
班主任痛心疾首地将路竹交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的成绩这么好,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所以刚开学学校就给你申请了贫困补助,你犯不着这样。”
路竹沉默地没有说话。
班主任的话她都明白,但对方并不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娘的腿是断的,性格是软的。
这两者加起来,注定她不可能出门工作。
家里所有的压力都落在路竹身上。
在学校的老师看来,路竹是烈士,有国家的补偿金。
加上母亲和亲戚都在,不至于让她一个孩子累死累活的赚钱。
但却想不到有的亲戚比豺狼还要可恨,明明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脉,却恨不得将她和娘抽筋扒皮,榨干最后一滴骨髓。
而这些路竹都不愿意告诉旁人。
她不是那种要将血淋淋的伤口展示在别人面前,好去为自己争取点什么东西的人。
最终也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答应老师断了“生意”,然后在对方欣慰的目光中离开。
这是路竹上的第一课——
要警惕竞争对手的手段。
后面每次路过小卖部的时候,路竹都会在心里哼一声。
不知道母亲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一天突然怯怯地问路竹。
“其实我能出去工作的,我问了下,有个饭店招洗碗工,只要给我加把椅子就行,我能去干活。”
路竹皱眉盯着章贞芳。
章贞芳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不然当初娘家也不会看她回来,又打算抛弃路竹再把她嫁一次弄点彩礼回来。
这样一个身体不便且颇有姿色的女人,简直就像一块肥肉,尤其是她的性格……
“你能保证每天上下班都安全吗?我们这边没有路灯,警察也不常来,如果有人要欺负你,会有人救你吗?”
“你怎么知道他们能按时给你发工资,会给你签协议吗?到时候不给你钱,你去找说理?他们会害怕一个没有根基又腿脚不方便的女人吗?”
“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天真?别人说什么都信吗?是谁告诉你有这个活的,我不相信是你自己去找的,你有没有想过会遇到什么危险?”
章贞芳被路竹一连串的问题问蒙了,她虽然是路竹的母亲,可从来都是聪明早慧的路竹照顾着她。
章贞芳哑口无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变得颤抖。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擅自做决定,我、我就在家呆着,哪里也不去。”
路竹从母亲开口时便后悔了。
可多年来她越是向生活低头,越是被磨砺出了一副硬骨头,道歉的话在嘴边硬是说不出口。
最后也只能咬了咬舌尖,一字一句道。
“我能挣钱,能养活我们,你别担心。”
章贞芳低着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在笑。
“我知道的,小竹是世界上最厉害最聪明的孩子,是我太没用了。”
苦涩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舌苔,路竹咬了咬牙,“别说这种话。”
“对不起。”
章贞芳习惯性地道歉,路竹闭上眼,咬着腮帮上的肉。
她要赚钱,要想办法多赚点钱。
虽然学校里所有老师都将路竹视为天才,但路竹知道学习这种东西仅仅靠天赋是不够的,她课余时间必须争分夺秒地看书。
这也导致她无法从事耗时工作。
路竹很快拾起了最早的赚钱技能,帮同学代写作业。
这也让路竹能将知识一遍又一遍地复习,为了不被发现,路竹能模仿很多人的笔迹。
同时也能用不同的方法去解题。
她靠着这样的小聪明,甚至让自诩对班里同学了若指掌的老师都没有发现。
在学校里大家往往会很崇拜那些成绩好的学生。
但路竹是个例外。
因为雇佣关系,班里几个零花钱充足的人都挺看不起路竹的,有些人一边将作业丢到她桌子上,一边嗤笑着。
“成绩好又有什么用,我爸妈以后留给我的钱,可是某些人一辈子都赚不出的。”
路竹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冷笑。
她早就知道钱难赚,因而在赚钱的时候从来不会带入个人情绪。
到后面路竹发现单纯写作业是个体力活,于是她想方设法地开始用其他办法赚钱。
比如每天只接三份作业,让年级里想让她写作业的人相互竞价。
价高者得。
那些纨绔子弟早就习惯了两手插兜书包都不带的日子,哪里能接受物廉价美的路竹说不干就不干。
只能不停地加价抬高筹码,最终路竹的工作时间变少了,可赚的钱却是之前的几倍之多。
尝到甜头的路竹又开始了新的尝试。
搞了个抽纸条的活动,每十元可是从三十张纸条中抽一个,将各科作业打散放到纸条中,里面还有不少下次再来的纸条。
为了“抽作业”,那些同学只能不停地去抽纸条,才能集齐各科作业。
这也为后来周翊然公司推出的几款被人调侃为穷逼免进的抽卡游戏打下坚实的基础。
后来路竹发现这些人吃了几次亏也担心被家长发现花钱太多后,又和小卖部老板娘冰释前嫌,开始合作。
老板娘会挑选出滞销零食组成零食大礼包,学生从这边购买了礼包后可以免费获得抽卡资格。
这一“良心”举措立刻受到了学生的热烈欢迎。
吃了零食还能让人帮忙写作业,这还能不良心?
这也大大降低了家长发现的可能性,只能纳闷家里孩子吃零食的口味怎么变了。
路竹从小卖部老板娘处拿了高额回扣,从此又明白一个道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在毕业前夕,班主任还是发现了路竹的骚操作。
她再一次将路竹叫到办公室,这回她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并不是普通的刺头。
路竹太聪明了,聪明到如果走了邪路,很有可能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班主任叹息着问路竹,“你知道这样是害了她们吗?”
路竹还是那样平淡而冷静的表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和选择,这是他们的选择,没有我,这些人也会从其他地方偷懒。”
班主任无言以对,明知道路竹在狡辩,却无可奈何。
“他们和你不是朋友吗?”
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班主任经常看到那些人围绕在路竹身边。
班主任无法理解“抽卡游戏”的狂热,之前一直以为是他们关系好。
路竹呵呵一笑,“朋友?我不需要。”
临近中考,学校为了让路竹争荣誉,即便是如此严重的错误也无法给路竹一个警告,担心会影响最终成绩。
班主任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
“路竹,这个世界上钱很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路竹不置可否。
钱可以改变她和娘的处境,钱可以让她不必放低自尊,不用求人。
世界上没有比钱更好的东西。
但人的成熟总是在于不断被打脸。
中考时向来势如破竹的路竹发现自己的成绩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县城的女孩。
这让路竹和临光一中的奖学金失之交臂。
有过懊恼,但更多的是不服气。
然后路竹就在宿舍里见到了那个女孩。
温和——
这是路竹对岳晴晴的第一印象。
难道是个好老人?
路竹在心中冷笑,将她当成从小生活环境优渥,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类型。
然而很快岳晴晴让她见识到了另一面。
周熙桐——叶春晓——
这些后来在记忆中逐渐褪色的名字,在当时却分外碍眼。
被老太太抓住的一瞬间,路竹的脑袋是发懵的。
而后浮现四个字。
好人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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