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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桃符普通,门神普通,家里的镇宅符普通。
这些东西挡不住有修为的鬼。
那是什么挡住了这鬼吸走鸡的阳气?
他去看这群母鸡,突然指向鸡脚腕上绑着的黑绳子:“这绳子怎么回事?”
段银义抹了把汗水说道:“哦,这是我娘子家乡的风俗,给鸡脚上套上朱砂和鸡血染红的绳子,说是可以让它们不会乱跑。”
王七麟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说道:“这是画地呀,段叶氏,这绳子是不是用牢房捆绑犯人的绳子加上犯人的头发共同编成的?”
段叶氏怯怯的说道:“回禀大人,小女子不太清楚,这是当时家里爹娘给的嫁妆,说是绑住家里牲口,牲口就跑不掉。”
王七麟点点头道:“对,应该没错了,这是画地,画地为牢的画地。它们曾经是红绳,只是如今日子久了变成了黑绳。”
“你们知道,染了朱砂的红绳能辟邪,但辟邪的绳子不需要很粗,反正又不是跟鬼拔河。这绳子比较粗,它是用大牢里绑犯人的绳子和犯人被砍头后取下的头发共同编成,再用朱砂和鸡血染红,这样牲口逃不掉,也不会被妖魔鬼怪给偷走。”
听到这里吕伯材诧异的看向段叶氏问道:“你家里有人懂方术?”
段叶氏说道:“哦,小女子的爷爷和爹曾经走南闯北给人换粮食来着,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跟人学到了这些方术。”
王七麟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随后一口棺材被从屋子边角的地下室拖了出来。
这口棺材高大结实沉重,外表色泽是漂亮的淡黄,段银义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说道:“你们看,这都起包浆了,真是口好棺材。”
吕伯材凑上去仔细一看,又伸手在棺材上抠了抠、嗅了嗅,猛的勃然大怒:“段银义!你是瞎了眼还是长了一副狗眼?这是楠木?你自己看看这是楠木?”
“这是松木,你真大胆,松木棺材也敢往家里拖,竟然还准备给你爹换葬用。”徐大撇嘴,“什么起包浆了?这是外表打了一层桐油和黄蜡!”
民间打棺材有讲究,最好的是楠木、柏木、柳木,差的是椿、皂、杜、梨、桑、槐。
正所谓“桑皂杜梨槐,不进阴阳宅”一话,说的就是这个事情,不只不能用来制作棺材,就是盖房子也不能用,不吉利。
最差的是松木,因为松树砍断后再不会发芽、再生,所以用松木作棺材寓意是断子绝孙!
这很歹毒!
段银义惊得目瞪口呆:“怎、怎么会?”
他凑上去也仔细看、抠开桐油层仔细闻,然后猛的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喃喃道:“竟竟、竟然是松木?谁家会用松木做棺材?”
王七麟冲徐大点点头,徐大说道:“这棺材我们得带回驿所去,行不行?”
段银义使劲点头。
段叶氏急忙掏出荷包将里面几枚铜铢全给取出来递给他,小声道:“你愣着做什么?快出去雇车呀。”
段银义反应过来,他掏出一把银铢连同铜铢一起塞给吕伯材,道:“老驴你出去找一辆驴车把它拖过去,我我,唉,兄弟我这会腿软了。”
“找个驴车能花几个钱?”吕伯材将钱塞回给他没好气的说道,“你跟我客气个屁!”
段银义笑的很勉强,坐在地上一个劲的擦汗。
棺材上驴车,三人要走。
段银义将吕伯材拖进屋子里,从锦缎长袍里掏出所有钱铢递给他道:“兄弟,今天你和老爷们费心了,你们这是救了我一命,这点钱你收下,去请老爷们喝个酒听个曲散散心。”
吕伯材皱眉,喝道:“你这孙子现在怎么回事?”
段银义哀求道:“我的老驴哥哥哟,兄弟我现在是犯了事,这钱不是给你的,是求你帮我去打点的!”
“你一定帮我好好请王大人他们吃个饭,这棺材真不是我盗挖的,确实是捡来的,你一定要帮我多说几句好话!这钱你收下,你不收下我心里没底!”
吕伯材瞪了他一眼,不悦的说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了?老银子,我它娘都认不得你了!”
段银义一怔,黯然的蹲在了地上。
吕伯材收起钱道:“行了行了,你这事我会给你摆平的,以后你小心点,别乱往家里拾掇东西!”
“还有,今晚你小心点,不行的话别在家里睡,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凑货一宿。”
段银义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迟疑之色:“老驴,你……”
门忽然被推开,段叶氏拎着一只鸡进来。
她找了一条绳子绑起来,塞给吕伯材道:“外面那位徐爷对我家的鸡似乎颇有兴趣,叔叔你带一只回去,晚上炖个鸡汤喝。”
吕伯材讪笑道:“我家这位大人不好别的,就好吃喝。”
“倒是跟我家这位大人一样。”段叶氏笑着瞪了段银义一眼。
三人出了门,徐大坐上了驴车,然后那头大公驴四肢一软,当场哀嚎一声。
王七麟仔细看向段银义道:“我们要走了。”
段银义又是抱拳又是点头哈腰,陪笑道:“今儿个真是麻烦诸位大人了,实在是感谢你们出手相助,你们这是救了小人的命呀。”
王七麟忽然又说道:“我们救了你的命,你不给点好处来谢谢我们吗?”
此话一说,吕伯材、徐大、段银义夫妻全呆住了。
王七麟继续说道:“吕大人,你这个好兄弟有没有给你钱呀?”
吕伯材苦笑道:“七爷,他给我几个钱让我请你们下馆子喝个酒,这不是啥大事,不用特意拿出来说吧?”
王七麟冷冷说道:“笨!被人要坑死了还在这里给人家说好话呢,这真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段银义惊愕道:“大人、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王七麟伸手指向他道:“还装糊涂?是要本官一点一点的揭晓你的丑恶面目吗?”
段银义叫道:“大人是说什么话?小人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没有人比你更明白!”王七麟说道。
“一进门我就看到你身上缠着森森鬼气,还当你是被棺材中的鬼给缠上了,其实非也。”
“你若是被鬼缠上了,你应当阳气衰减、运势低落,但你并没有这样,身体健康且财运亨通。那你身上哪来的鬼气?是你在养鬼吧?”
“你爹去年死的时候只能以薄棺下葬,今年过年你就能穿上貂皮小衣和绸缎长袍,富贵的好快!”
“刚才雇佣个驴车而已,你竟然掏出一把银铢,这可不是普通的富贵了。”
“明明你家才在这条巷子里,你对周围熟悉,那雇佣驴车的事自然应当你去做,可你却要让吕伯材去做,而且还给他一把银铢。”
“吕伯材不接受你的钱而是将钱推还给你,你立马难受的蹲在了地上。”
段银义的眼睛睁大了。
王七麟冷笑声更响:“段银义,本官曾经听说南方有富贵人家养运财五鬼之术。”
“据说此术欲练成极难,因为所御使的五鬼要想得心应手,最上选是父母亲人,次选是至交好友,得让他们变成鬼供自己驾驭才对。”
“也就是说得害死这些亲朋好友才能有练出五鬼的可能,是不是?”
“而害死亲朋好友的手段可不简单,普通凶杀不行、自杀不行,得要将买命钱交给亲朋好友,让亲朋好友顺理成章的花掉这笔钱,然后卖掉自己的命变成鬼才行,是不是?”
段银义下意识往后踉跄两步,大冷的天,汗水从脸颊开始流淌。
吕伯材掏出他给自己的铜铢和银铢,满脸惊怒:“银子,是不是?”
王七麟说道:“今天一切都是个局,最近死掉的牲口、这口藏了鬼的棺材,这些都是你设下的局。”
“你本意是把吕伯材引来,让他带回这个棺材并且想方设法塞给他买命钱,等他花了钱,他就成了你可以御使的搬运鬼。”
“但你没想到吕伯材会把本官也给叫来,而且你也不会想到,本官知道你这邪术!”
吕伯材一步冲上去抓着段银义叫道:“七爷说的是不是?是不是?”
段银义怔怔的看着他,张开嘴努力呼吸,却说不出话来。
像一条被抛上岸来的鱼。
一切都明白了。
吕伯材默默的松开手,低声道:“我一辈子忘不了,你去老家探亲特意给我带回来的邵伯菱和双蛋黄咸鸭蛋。”
“那鸭蛋拨开皮后用筷子一戳蛋黄,它会往外冒油。”
段银义眼角开始流泪,他拉住吕伯材的手臂说道:“老驴,你听我说,我后悔了。不是,现在都来得及,你还没有花这钱呢,你你,这来得及,真的……”
“你爹呢?你爹是怎么死的?”吕伯材歪头斜睨着他轻蔑的问道。
段银义一下子呆住了。
泪流满面。
“爹,我错了,儿子错了!”
吕伯材悲愤的冷笑了一声:“你还有脸叫他爹呢?”
这话刺激到了段银义,他大叫一声,推开吕伯材往巷子深处嚎叫狂奔。
他跑到了巷子口,一匹奔马突然冲出。
整个人飞了出去。
落地后以头抢地,冬季地面太硬,红的白的全出来了。
门口一行人静默无语,包括王七麟在内都没有反应过来。
奔马主人喊叫着拉住马匹,挥舞鞭子咆哮着抽打它。
驽马嘶鸣、主人痛骂、段叶氏哭喊、吕伯材大叫。
一切乱了。
王七麟拍了拍驴车上的棺材喃喃道:“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这确实是一口断子绝孙棺,段家绝后了,段银义恰好可以用上这口棺材,也不用怕什么忌讳了。
他们将棺材、撞死人的驽马先拖回去,段银义的尸首被盖上白布送回了段家屋子里。
段叶氏坐倒在院子里,痴痴的看着在啄沙子吃的老母鸡。
左邻右舍纷纷来安慰她。
她不言不语,只是冷漠的将人赶走。
邻居们理解她的心情,留下几句‘节哀顺变’后黯然离开。
等到家里没了活人,她关了门伸手掏出一张符纸扔出。
符纸飘在尸首头顶。
段叶氏咬破食指指肚在上面画了个符,口中喃喃有声:
“天苍苍,地苍苍,五鬼在何方?太公押来五方鬼。押来五方生财鬼。拜请五方生财鬼……”
符纸燃烧,化作黑雾降落在段银义的尸首上,随即消失又重新冒出,黑雾再次冒出,一点点组合成了个模糊的童子身形。
段叶氏微微一笑,道:“别怪我哟,你学五鬼搬运术练鬼之初我便用托梦的法子告诉过你,练鬼养鬼没有好下场,尤其不能以亲人练鬼,这会遭天谴的。”
“可你为了发财还是要练,甚至不惜将你父亲练为自己头鬼,还想让我怀孕生娃,用娃娃来练鬼。”
“你如此做了,就应当知道下场,其实我还想帮你一把来着,帮你藏起你害死亲爹的歹毒作为。”
“所以先前我给你铜铢让你出去雇驴车,你若乖乖的去花掉这买命钱,那起码能保全一个好名声,起码不会让人知道你贪心弑父。”
“但你竟然想冲你的好朋友下手,拿出你自己的买命钱给他,想让他去花掉然后害了他的性命。可是你当时怎么没有注意,我递给你的钱呢?我给你的也是买命钱呀,你还顺理成章的花了出去,花在了好朋友身上。”
“这下好了,你最终还是没逃得被我炼为五方鬼的命运,而且还坏了名声。”
“嗯,第五个丈夫、第五方鬼,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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