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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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国家或者族群这样的社会组织看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话, 那么民族特性便相当于性格特征，文化传统相当于思想三观，而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便相当于是身体的新陈代谢。</p>

除去一些拥有特殊职能的‘细胞’之外, 绝大部分的人就如同红细胞一般，为群体输送着基础的养分, 维持着基本的运转。</p>

身体里红细胞是会衰老的, 它们的归宿就是被身体里的其他细胞给吞噬, 而人类的社会组织也同样诞生了类似的更新换代的功能——弃老。</p>

这种行径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无法完全断绝, 只不过伴随着文明的演化进程变得隐蔽了起来——比如辞退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员工、整个社会对老年人的漠视、甚至是在养老院里那些在隐蔽角落中发生的骇人新闻……</p>

但无论如何，乍然听见知天巫师如此赤.裸裸的说法, 方问还是没能一下子缓过神来。</p>

他看着手上的绳子，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这件事情能再等等吗？”</p>

然而方问面前的年老者轻而易举地便看透了他的想法：“祭司是不想抛弃他们？你认为他们还有用，想把他们留在部落里。”</p>

方问反问：“不行吗？您认为我做不到？”</p>

他直直地看向知天巫师，毫不畏惧地向这位老人展示自己意图改变狩族部落的决心。</p>

知天巫师看着方问，随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当然能做到，事实上, 你已经做到了。”</p>

知天巫师一直都在关注着方问的行动，她看见了羊群正在繁衍, 也听见了每天清晨鸡群的鸡鸣, 她更是相信方问有能力让田间的植物长出更多的米粟，但是……</p>

“但是, 那是未来, 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还要着眼于当下。”</p>

方问皱了皱眉，正欲辩解，但知天巫师直接打断了他：“无论是羊群还是鸡群, 我们都要耐心等待它们的发展，同样，陶华说你有扩大种地面积的计划，也就是说你还要留下大量的种子……”</p>

方问低声道：“等几年就好了，不过是一百多人……”</p>

知天巫师摇了摇头：“要养的不止这一百人。”</p>

方问迟疑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绳结：“我应该没数错人数。”</p>

“还记得你的奴隶吗，”知天巫师解释道，“所以今年狩族部落其实多出来了近一千人。”</p>

一千人，一个冬天，平均一人一天一斤，多出来近十万斤的粮食。</p>

知天巫师耐心道：“祭司当然也可以选择抛弃那八百多个奴隶，我也更加赞成这个做法。”</p>

方问明白了，是他执意要保住的那些奴隶抢占了这一百多人活下的机会，但若是保住这一百多人，舍弃那些奴隶呢？</p>

方问同样也做不到，那可是八百多条人命啊……</p>

方问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也会遇到电车难题，怎么抉择他都要背负道德的谴责。</p>

除非他能找到两全的办法。</p>

方问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如果我找到了能够迅速获得食物的方法的话……”</p>

知天巫师缓缓道：“那么我自然也不愿意舍弃任何一人。”</p>

人到底是有感情的，谁又愿意见到死亡呢？</p>

“那么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方问咬牙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您觉得可以吗？”</p>

“当然可以，”知天巫师笑了，她的脸上刻满了时间留下的皱纹，庄严而慈祥，“您是狩族部落的祭司，巫师存在的意义便是尽心辅佐与您。”</p>

知天巫师的话给了方问很大的安慰，但送走知天巫师后，方问还是忍不住苦笑出声。</p>

虽然在知天巫师面前，他一直坚持多给他点时间，他能找到其他的方法，但事实上，方问自己心里明白，找到方法的可能性并不高。</p>

若真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办法，他早就拿出来为狩族部落谋利了，不可能藏着掖直着到现在。</p>

但如果他拿不出办法的话，就意味着就会有人因为他而死。</p>

他能做到吗？</p>

方问站在高台，看底下辛苦劳作的人，他们从一出生就面临着高达一半的死亡率，不过是个孩子就被草草算作了劳动力，成年了男性便要与野兽争食，女性则面临着极高的分娩危险，在不过二十几载的年岁里，冻死饿死着不计其数。</p>

然而，当他们扛过了无数的苦难后，便要面临着被同族遗弃的命运……</p>

方问咬紧了牙关，人类无数先贤顺应自然，但同时也抗争着自然，作为肩负着一个部落存亡的后辈，他没有理由舍弃他们的生命，屈服于这个世界。</p>

所以，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他必须做到。</p>

……………………</p>

秋风萧瑟，一阵阵地吹过祭司土房上世代积累下来用来装饰的羽毛，层层叠叠的羽毛如同波涛一般起起伏伏，其中最显目的是孔雀的尾羽，华丽而耀眼。</p>

但此刻，曜日却无暇观赏这幅美景，他皱紧了眉问一旁的陶华：“方问把自己关在房子了多少天了？”</p>

陶华安静地比出一个数字——‘五’。</p>

雀鸣担忧道：“祭司大人说自己是在闭关，说要想到快速获得食物的方法。”</p>

曜日没再多问，直接低头走进了屋内，借着户外的自然光，看见方问面对着土墙，表情颓丧而迷茫。</p>

方问疲惫道：“我没能找到办法。”</p>

是的，方问在房间里足足面壁了五天，试图找到突破口，但依旧没能成功，哪怕他甚至把自己前世所学的课本知识都顺了一遍，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方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超级水稻……</p>

曜日蹲下身缓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方问，寻找食物从来不是祭司的责任，这是首领该做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