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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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是九转高境。”</p>

女帝神情平静地开口, 似乎从抱一境跌落一整个大境界，失去亚圣修为这般足以震动东璜朝野，乃至令整个沧澜大陆都为之失色的惊闻, 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小事而已, 不值得放在心上。</p>

萧崇琰不赞同地看过去一眼, 然后望向顾璟。</p>

无需言语, 顾璟立时会意, 接着便缓步上前，在女帝默许的神情下伸手搭脉, 片刻后有些讶异地抬头，开口说道。</p>

“你如今伤势不重，但侵入你体内的那道灵力很特殊……若不能以境界强行泯灭, 便唯有同源的灵力才可化解。除此之外——”</p>

“你体内还有另一道毒素。”顾璟慢慢说着，脸色难得有些凝重, “这种毒并不致命，却很像是鬼念, 存在已近数百年……但若再不拔除, 会很危险。”</p>

女帝点了点头。</p>

“我身中此毒已近八百年, 无法可解, 只能以境界强行压制。”她负手而立，淡声开口, “一个月前，我遭遇不留人刺杀，无法完全压制住毒素，便是在那时跌境的。”</p>

此话之后，顾璟神色微疑，似是不解其意, 而萧崇琰却是面色微沉，冷冷开口道：“秦柯然所求不大，胆子却不小。”</p>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p>

顾名思义，“不留人”是个刺客组织，还是个极为神秘强大的刺客组织。在沧澜大陆，代表不留人的残月标记一旦出现，便只意味着一个意思——</p>

“我要来取你的命。”</p>

凡被不留人标记者，几乎很少能逃得性命。</p>

“先解决那道灵力，再解毒，助你恢复亚圣修为。”萧崇琰没有多做思考，很快做出决定，然后便看向顾璟。</p>

顾璟点点头，说道：“可以。”</p>

对于星河殿殿主而言，这世间自然很难有病不可医，有毒无法解。</p>

达成共识后，萧崇琰拉着自己的皇姐一道坐于软榻上，而顾璟收起空乌琴，自方寸物内取出一只药箱，架起药锅便开始煮药。</p>

整个过程中，两人并未有一句单独交流，连心湖言语也不曾有过半句，然观两人神色，竟是如出一辙的理所当然，笃信平静，仿佛由刺客留下的暗伤，困扰女帝数百年的毒素只是挥手间便能解决的问题，根本不值一提。</p>

萧崇琰相信顾璟能解决，而顾璟知道萧崇琰必定完全信任自己。</p>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两人间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默契，终于让女帝的神色微缓，眼底冷意渐渐散去，浮现起一点极淡的笑意。</p>

顾璟的表现还不算太差，也就是马马虎虎，勉强可以。</p>

一炷香后，顾璟走近两人所在软榻，接过萧崇琰递来的一枚弯月形状的血玉，输入灵力感知片刻，然后开口道：“这枚血玉没问题。”</p>

“那就用它吧。”萧崇琰点头，侧首看向身旁始终闭目养神的女帝，在对方睁眼望来的疑问眼神中解释道，“这枚血玉来自烬夜，应当与你体内灵力出自同源。”</p>

当时烬夜自流云巅山门外给出这枚血玉时，曾说过从此不留人对萧崇琰不会再有任何威胁。</p>

后来他与顾璟皆探查过这枚血玉，却并未发现任何特殊，便也只当作是一件寻常信物。</p>

而此时此刻，在顾璟看过女帝伤势后，两人顿时明白那枚血玉的作用，所以萧崇琰先前判断，认为不留人造成的伤势不成问题，应当最好解决。</p>

有这枚血玉在手，本是略显棘手之事，如今不过也只是小事一桩。</p>

“他是不留人首席刺客，且境界更高。因此你只需随身携带此枚血玉，体内的那道灵力自会被其诱导，自行化解。”</p>

在萧崇琰的解释下，女帝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问道：“你与烬夜交过手？”</p>

“未曾。”萧崇琰看着突然凝重起来的皇姐，有些奇怪，“烬夜曾经接过杀我的任务，但他放弃了，这枚血玉是他给我的信物。”</p>

“放弃？”听闻萧崇琰的解释，女帝的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却越来越莫测，到最后眼底已是一片深意。</p>

“小弟，烬夜成名在八百年前，所以你不知道他杀人的规矩。”女帝神色冷淡地注视着手中血玉，曼声开口说道，“烬夜此人极少出手，但从不失手，而若要他主动放弃任务……只有一个条件。”</p>

“在他刺杀之后，任务目标若不曾死去，便算作他刺杀失败，那此后烬夜便再不会对其出手。”</p>

女帝看向身旁无声垂眸，似陷入沉思的少年，轻声问道。</p>

“小弟，你可有想过，自己曾经遭遇过的哪一场刺杀中……有一个来自不留人的刺客？”</p>

……</p>

……</p>

“汩——”</p>

殿内安静无声，只有药汤倾倒而出的声音轻缓响起，悠长清亮。</p>

萧重琰的神情有些疲惫。</p>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帝，半晌开口说道：“我知道了。”</p>

—</p>

萧崇琰曾经作为北地魔君，遭遇过无数刺杀。</p>

那些刺杀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而失败者的结局毫无疑问，自然唯有死亡。</p>

那么对他而言，又还能在什么时候遭遇过一场不留人的刺杀，且对方还能够全身而退？</p>

因此萧崇琰根本不必去想，便知道女帝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p>

只不过在当下看来，这并非是最紧要之事，所以萧崇琰略一思量，便将其放在心底，不再多做关注。</p>

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p>

“自然是治病。”</p>

萧崇琰的话被打断，一道清和平稳的声音响起，接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p>

他略微抬头，正看到顾璟手中握着一只药碗，仿佛根本不曾听到方才他与女帝言语间的猜疑与暗示，只是神色平静说道：“喝药。”</p>

萧崇琰：“……”</p>

他看了眼顾璟手中的那碗药，眼神有些飘忽，只觉得殿内安魂香的气味还是太淡了些。</p>

——完全盖不住这碗药里散发出的那种可怕味道。</p>

“不喝。”</p>

萧崇琰理所当然偏过头，以后脑勺对准顾璟，十分干脆地表示拒绝。</p>

他心想顾璟到底怎么回事，皇都如今形势复杂难明，有太多情况需要去推衍计算，皇姐体内毒素仍未解决，秦柯然还在宫外虎视眈眈，更有鬼域投影不知在何处落下……</p>

这人为什么还能记起给自己熬药？</p>

面对完全不配合的病人，顾璟却并不气恼，相反显得很是耐心：“我已吩咐小厨房为你备了龙井茶糕和牛奶茯苓霜。你先喝药，然后我们一同用些点心，好不好？”</p>

萧崇琰:“……”</p>

又想用这一套来哄骗他吃药，难道他是三岁小孩不成？</p>

他斜倚在榻上，闻言只是抬眼去看顾璟，眉梢微挑，一言不发，眼中意思很是清楚明白：“口说无凭，你把龙井茶糕和牛奶茯苓霜摆到我面前再来说话。”</p>

两人对视良久，顾璟最终败下阵来，似是无可奈何般轻叹口气，看向女帝，问道：“陛下？”</p>

“进来吧。”</p>

女帝轻笑一声，扬声命令，很快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将四五样精致的点心摆上茶几。</p>

除了顾璟提到的两样外，还有一碗杏仁蜜桃冰酪，一盅雪燕蜂蜜玫瑰羹，以及一碟拇指大小的火腿酥，各个精致可爱，色泽漂亮，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p>

顾璟看向萧崇琰，脸上没什么表情，以眼神示意手中药碗，那意思也很明白。</p>

“这一套好用吗，嗯？”</p>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伸手默默接过顾璟手中汤药，一饮而尽，眉头才刚蹙起，嘴边便恰到好处递来一勺冰酪。</p>

他张嘴，舌尖触碰到的冰酪丝滑香甜，奶香溢满唇齿，眼中神色顿时柔和许多，脸色也由阴转晴，主动起身坐到案前，挑了块茶糕安安静静地吃起来。</p>

皇姐与顾璟准备的点心，果然都最合他心意。</p>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多用些也无妨。”女帝神色温和地开口，看着埋首认真对付点心的萧崇琰，眼中暖意渐盛。</p>

方才顾璟与萧崇琰两人间的你来我往，以及其间所流露出的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与信任，全都被女帝看在眼里。</p>

起初她只是觉得惊讶，再看到萧崇琰耍赖想吃点心时那理直气壮的神情，心下又一阵释怀，然后便是大感欣慰，感慨万千，看向顾璟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p>

她已有太久没见过幼弟如此放松姿态，欣慰之余，又觉得有些心酸。</p>

曾经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骄纵与幼稚，如今却是全都给了另一个人。</p>

但对比千年前，萧崇琰在人前始终心神紧绷不得放松，时时刻刻淡然沉稳的疏离姿态，此时此刻少年那有恃无恐，一本正经耍赖要糖吃的模样，却是当真令人心生无限欢喜。</p>

女帝想到这里，眼神越发柔和。</p>

这位在东璜王朝执掌柄权近八百年，作风极为铁血强硬的女帝，此刻在最亲近之人面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心怀无限疼爱与怜惜的长姐。</p>

她只愿自己唯一的弟弟，往后平安喜乐，心意顺遂，长长久久，皆能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