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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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我说过了……”</p>

萧崇琰抬头，打断若空的话，神色疏懒困倦，一副昏昏欲睡模样，但他的眼神却极为清明冷静，深不可测，如同看透一切，令人不由自主便心底生寒，顿生敬畏之心。</p>

明明只是极为随意的一瞥，却让若空条件反射般背脊微僵，束手而立，如听师长训斥般垂首不语，再不敢有半点旁的念头。</p>

“先守河东，再去皇都，你还在担心什么？”萧崇琰看着浑身僵硬不自在的若空，有些纳闷，“河东只需守住防线，稳定战局，其余皆不须考虑——”</p>

他想了想，眼中露出困惑神色，认真问道：“这很难吗？”</p>

……</p>

……</p>

若空哑口无言。</p>

这很难吗？</p>

在萧崇琰理所当然的语气下，他竟然也产生了一瞬间的犹疑。</p>

难道真是他想得太过简单，面对数十万鬼物大军，河东仅凭这区区一城修士与守军……确实不难？</p>

那夜暴雨过后，河东十二郡内四处游荡的数十万鬼物忽然齐齐暴动，不出一天时间便汇聚于河东郡外，一反先前毫无章法，胡乱伤人的状态，攻势迅猛且进退有据，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指挥。</p>

鬼物不知疲惫，不畏生死，数量更是远远多于河东郡修士与守军。</p>

而河东以三大派为首的修士却刚刚遭遇重创，三派领袖有两人死去，一人重伤，士气低落，战力大打折扣。</p>

这怎么看，局势都于河东极为不利。</p>

——就这还不难吗？</p>

若空扪心自问，实在很难产生如亲王殿下那般的自信。</p>

他态度诚恳，虚心请教：“殿下，我们该如何守住？”</p>

萧崇琰拢了拢手炉，不答反问，道：“河东如今元气大伤，本就在鬼域计划之内，但鬼物只是围困，却不强攻，你以为是为何？”</p>

若空微微一怔，也明白过来，低声问道：“是因为河东鬼物虽多，却无真正高境鬼族，所以他们还在等鬼域投影落成？”</p>

否则若只是夺下河东郡，面对城内拼死反扑的河东修士，鬼域也会损失惨重，除非等到鬼域降临，高阶鬼族出现，河东战场呈现出压倒性的局面——</p>

若空神情微凛，低声惊呼：“他们想屠城？”</p>

“……你是怎么想的。”萧崇琰被这小和尚天马行空的猜测震住，顿了顿才开口，“河东郡难道是那样容易攻下的？”</p>

作为东璜王朝与北地接壤的边境区域，河东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而在西部边境，东胜关虽有第一雄关的称号，但河东最险峻的关隘却是河东郡。</p>

纵观东璜王朝数千年历史，东胜关也曾被数度攻破，但唯有河东郡始终屹立于此，可谓是东璜王朝西部边境真正的国门所在。</p>

换句话说，他当年都攻不下的城池，难道就凭这区区几十万鬼物，或者还有几个高阶鬼族就能拿下？</p>

这可能么。</p>

若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语气越发小心翼翼：“您当年率北地三十万大军，一路冲破东胜关直抵河东郡城下，围困三月后却停战后撤……难道不是因为女帝亲至河东与您议和，您顾念旧情才停手的吗？”</p>

萧崇琰一脸莫名其妙，说道：“我为何要顾念旧情？”</p>

他当年久攻不下，自然是因为河东郡真的易守难攻，北地军队消耗不起，而北地那帮长老院的废物又很不安分，趁他不在兴风作浪，他不得不选择停战，先回去摆平家务事。</p>

况且当时他与皇姐确实决裂已久，嫌隙极深，彼此交手过多次，是真的从不留手，又何来的旧情可念？</p>

萧崇琰一看便知若空这小和尚根本不懂，顿时有些叹息，心想当年你跟在师兄身边时不是挺聪颖玲珑，怎么如今成了澄水院佛子，反倒傻乎乎了起来？</p>

“如果秦柯然想坐稳帝位，河东就绝对不能丢。”</p>

他想着若空毕竟是师兄的半个弟子，也算自己的半个师侄，于是耐下心慢慢解释。</p>

“河东天地结界落成，数十万百姓鬼化，这样大的动静为何北地毫无反应？为何又这样恰好，就在我进入河东时，禁魔狱便有大修行者闯入，北地开启大阵封闭国境？而一江之隔的中洲，难道就一点端倪也没有发现？”</p>

萧崇琰接连抛出三个问题，在若空凝神思索，接着逐渐苍白下来的脸色中轻叹口气：“小和尚，你是澄水院佛子，你不该插手此事。”</p>

因为这是一场三族四家心照不宣的围剿，是沧澜半数亚圣之间的博弈，他们要借东璜内乱，重新分配九天上的权力，便如同千年前的流云巅一样。</p>

如今东璜皇都才是真正凶险万分的战场，河东郡被鬼物大军围困，看似陷入危局，其实不过只是秦柯然拖住萧崇琰，想要将他与萧珞分散两处，各个击破的手段。</p>

对于秦柯然来说，萧崇琰的威胁，自然大大不如女帝萧珞。</p>

但东璜女帝不同于曾经的魔君萧翊，无人敢笃信最终结局究竟如何，因此北地与中洲绝不会插手，即便明知此事背后亦有鬼域身影，也会只当作不知。</p>

若秦柯然赢了，河东也成功保住，那他自然安坐帝位，无人质疑。但若河东没能守住，那么不论最终坐在东璜帝位上的人是谁——</p>

中洲与北地都可以此为借口出兵东璜，借击杀鬼族之名瓜分东璜版图，一石二鸟，不是正好？</p>

“九天上亚圣之间的争斗，比你想的还要凶险万分。”萧崇琰说道，“你留在无名渊清修，其实也不是坏事。”</p>

若空神情怔然，似是不敢相信地说道：“但秦柯然怎么敢与鬼族合作……他怎可如此胆大妄为？若河东真的落入鬼族手中，鬼域投影因此降临——那沧澜大陆过去万年为击退鬼族所付出的一切牺牲，岂不就成了一个笑话？”</p>

“秦柯然确实是蠢，但好歹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萧崇琰冷然开口，说道，“所以他必然留有后手，而鬼域忌惮于此，便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敢强攻。”</p>

他顿了顿，然后说道：“河东能守住，却守不住太久。所以河东防线稳定后，我便会和顾璟去皇都。”</p>

因为河东战场的胜负手，最终还是要落在皇都。</p>

若空神情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后低声开口道：“我明白了。”</p>

“这里有我和页安，您不用担心。”</p>

萧崇琰“嗯”了一声，没再开口，再度闭上眼睛，只是这回却是心湖自观，进入那处山巅心湖旁盘膝而坐，开始推衍计算。</p>

他并不担忧河东局势，对秦柯然的谋划也不在意，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只有鬼域之主癸臻的骤然露面。</p>

那天夜里癸臻的状态，让他觉得很不对劲。</p>

片刻后，树下有风微动，萧崇琰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p>

他侧首看向始终安静侍立在旁的若空，忽然开口问道：“你的真身在无名渊鬼狱，如今在外行走的是你的自我还是本我？”</p>

若空微微一愣，然后回答道：“超我留在无名渊，自我与本我合为一体，行走世间。”</p>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但是大部分力量都必须留在鬼狱，我如今这具身体的力量只有九转高境。”</p>

“这种身外身的神通需将超我、自我、本我三者分离，对修者心境影响极大，稍有不慎便会生出身外心魔，唯有灵族可以本命灵物压制，你是怎么回事？”</p>

萧崇琰皱眉，心想难怪小和尚看起来笨了许多，没有超我绝对理智的分析与约束，若空判断推衍的能力被削弱了许多。</p>

这很危险。</p>

“是我向宗阁主请教的，我的血脉天赋便是分离与融合，宗阁主说小心一些问题不大。”若空见萧崇琰皱眉，顿时一脸拘谨，小心谨慎回话，不敢有丝毫隐瞒，“无名渊镇压鬼狱不得有分毫松懈，我只有如此，才可入世行走……”</p>

才能如现在这般为您做些什么，而不是像当年那般眼睁睁看着您为人所害，却被蒙蔽利用，犯下那样不可挽回的大错。</p>

萧崇琰看着神色紧张，一副恭谨敬畏模样的若空，心底有些犹疑。</p>

他在回忆自己曾经身为魔君的那数百年间，是不是有时候太过不知避讳，让这个总是跟在景珩身边的小和尚看到了太多？</p>

不然这个小家伙为何如此紧张害怕，仿佛自己有多么心狠手辣，心机深沉……自己此世模样，难道不该是十分柔弱无害，惹人怜爱吗？</p>

时至今日，利用外貌骗人已然娴熟至极，毫无心理负担的萧崇琰如是想道。</p>

他自省片刻，还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于是难得和颜悦色冲若空笑了一笑，神情很是欣慰感慨。</p>

在他破境神圣，离开沧澜大陆前，定会彻底将鬼域解决。</p>

这是他与景珩心照不宣的默契与约定。</p>

……</p>

……</p>

“我们该走了。”</p>

这时院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换回一身紫色长袍的顾璟站在院门处，向若空点了点头，随后望向萧崇琰。</p>

“页安在等我们。”</p>

萧崇琰闻言起身，朝若空鼓励一笑，接着便转身离开，很快与顾璟并肩离去。</p>

在他们身后，若空遥遥望着萧崇琰远去背影，神情既悲且喜，眼中神色越发坚定纯粹。</p>

沧澜大陆无数人称颂澄水院佛子慈悲，甘愿永堕地底，为沧澜大陆镇守无名渊鬼狱，八百年来不出一步。</p>

但无人知道，若空自囚于鬼狱八百年，却是因为他曾经犯下过滔天大错，无可挽回，已然心灰意冷，如今所做一切只为赎罪。</p>

只是他也不曾想过，竟会真的有一日心中所想成真，那人并未死去，甚至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身形样貌再不一样，他却绝对不会错认。</p>

那个会温柔摸着自己头顶，笑着递给自己糖葫芦的人；那个会认真询问自己功课，帮着自己在先生面前逃课的人；那个被自己误解错怪，却一脸叹息，只是让自己别告诉先生的人；那个于自己有恩，最终却被自己的愚蠢所害的人……</p>

他曾经发誓，如果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p>

哪怕身死道消，万劫不复，他也绝不会让过去重演。</p>

—</p>

“你方才说河东守得住，那一番话是真的？”</p>

萧崇琰走在去往城头的路上，还在想着过去自己究竟喂了那小和尚多少根糖葫芦，又带着那小和尚在景珩面前逃过多少次课……想着想着，忽然听到身旁顾璟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p>

“当然是骗他的。”</p>

萧崇琰弯了弯嘴角，没有半点犹豫地开口，随后在顾璟面无表情望来的目光中眨了眨眼睛，认真说道：“如果鬼域投影完全降临，河东必然守不住。”</p>

所以他们必然要去皇都。</p>

而且还要尽快。</p>

“在城头上，你只能再出一剑。”</p>

“我知道。”萧崇琰轻轻点头，很清楚自己目前状况，“出剑之后，我们便离开。”</p>

他只能出一剑，所以这一剑很重要。</p>

这一剑之前，这一剑之后，河东战场必将天翻地覆，再不一样。而这一剑何时出，该如何出，又向谁出，便取决于接下来的这几天。</p>

这几天，便是河东战场建立防线，稳定战局的关键。</p>

也是这一场各方势力合纵连横，或明或暗参与其中的东璜内乱中，女帝一方由被动转为主动，即将开始反击的转折点。</p>

或许，也是一张精心织就数百年的大网，等待多时，终于要开始收拢的那一刻。</p>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搞事搞事搞事！</p>

萧崇琰：巧了，我们也在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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