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第一百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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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 裴湘透过绵绵雨帘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微微出神片刻。</p>

随后，她离开躲雨的屋檐, 朝着纪晓芙和杨逍离去的方向走去。</p>

“女侠请进, 住店还是打尖儿？”</p>

客栈的伙计注意到裴湘手中无伞, 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水汽, 便知这位也是个厉害人物，连忙上前殷切问询。</p>

“住店，一间上房。”</p>

“好嘞。”</p>

“伙计, 先给我上一碗热汤面和四样小菜，再来一壶温好的新酒, 我在下面吃完再上楼。”</p>

“小的记下了, 女侠里面请, 汤面酒菜马上就来。”</p>

裴湘点了点头，视线扫过客栈一楼大堂，发现纪晓芙坐在靠墙的角落里，而杨逍则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 正在自斟自饮。</p>

“纪姑娘, 咱们又遇见了，”裴湘直接走向纪晓芙，语气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令师姐丁敏君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她脸上的伤怎么样了？”</p>

“胡、胡姑娘？”纪晓芙一愣，连忙起身见礼, 眼中惊慌惊喜交替浮现，“好久未见，真巧。”</p>

裴湘抱拳回礼，然后顺势坐到了纪晓芙的对面。</p>

纪晓芙飞快瞥了一眼窗边的杨逍, 见这个一直跟着她的陌生男人依然在独自饮酒，并不曾阻止她和认识的人寒暄交流，心里便稍稍松了一口气。</p>

“胡姑娘，那个，俞二侠没有跟你同行吗？”</p>

裴湘摇了摇头，解释道：</p>

“之前在平乐镇遇到俞二侠时，他正打算去山里寻找一味药材。我和他聊了聊近况后，就分开了。”</p>

这个答案让纪晓芙眼中的希冀迅速破灭，她忍不住发出浅浅的叹息。</p>

裴湘哼笑道：“纪姑娘是在担心我对你不利吗？放心，我这几天心情好，并不想打打杀杀的。所以呀，纵然没有一个武当大侠忽然冒出来维护你们峨嵋派，维护那个小肚鸡肠的丁敏君，我也不会无故迁怒于你的。”</p>

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让纪晓芙深感诧异，她惊疑不定地睁大了眼睛，不知裴湘为何会忽然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话。</p>

——那位俞二侠哪里维护峨嵋弟子了？明明一心偏向你这个武当恩人的！</p>

“怎么，纪姑娘不信？”</p>

裴湘挑眉，故意曲解纪晓芙的惊讶表情：</p>

“我上次就已经说明白了，丁敏君之事，在我这里算是了解了，不会再继续找她算账的。可如果峨嵋派不讲理，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那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纪姑娘，不如你写信问问你那个丁师姐，问问她还要不要找我麻烦？如果她仍然怀恨在心的话，不如请灭绝师太亲自下山来。我呢，就在大树堡此地等着贵派掌门，等着讨教一下峨嵋剑法。”</p>

裴湘语带讥讽，拔高了“请灭绝师太亲自下山”这半句话的语调，同时朝着纪晓芙飞快地眨了眨眼睛。</p>

纪晓芙一瞬间领会了裴湘的暗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轻颤，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p>

“胡姑娘太小看我峨嵋派了，上次的事确实是丁师姐的错，我师父灭绝师太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怎么会亲自下山来找你一个年轻后辈的麻烦？刚刚……是我多疑了，我向胡姑娘道歉。”</p>

裴湘弯了弯嘴角，眉目飞扬，表示她接受了纪晓芙的歉意。</p>

“对了，纪姑娘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丁敏君她现在如何了？还每天为了脸上的伤口哭鼻子吗？”</p>

这话让纪晓芙苦笑，她低声道：</p>

“胡姑娘，丁师姐脸上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嗯，颧骨上还留有两道淡淡的痕迹。大夫说，如果能找到玲珑玉颜霜那样的祛疤圣药，丁师姐脸上的伤痕肯定可以彻底痊愈的。”</p>

“玲珑玉颜霜？”裴湘语气轻松，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丁敏君的不友善，“那可是金贵的东西，颇受女侠们欢迎，如今一小瓶玉颜霜就要十两金子，啧，还不一定能买到。看来呀，咱们暴躁小心眼的丁敏君女侠要破费了。”</p>

纪晓芙抿了抿唇，试探着说道：</p>

“胡姑娘，据说那玲珑玉颜霜正是令兄胡医仙发明配制的，不知……可否通融通融？当然，丁师姐肯定不会赖账的，只是、只是可否允许丁师姐先赊欠些药钱……”</p>

提到赊欠银钱之事，纪晓芙就显得有些难为情，她一把拉住裴湘的手，吞吞吐吐地劝道：</p>

“我师父已经知道丁师姐做到事了，她读完俞二侠的信件后，又仔细询问了你和丁师姐起冲突的前因后果。胡姑娘，我师父她对丁师姐发了很大的脾气，勒令她在山上闭门思过。所以、所以……丁师姐一时之间凑不齐购买玲珑玉颜霜的银钱。”</p>

听到这里，裴湘扑哧一笑，她拍了拍纪晓芙的手背，对着她微微点头，而后爽快地说道：</p>

“丁敏君是峨嵋派女侠，灭绝师太高徒，我和家兄自然不担心她会欠账不还。至于我和她的恩怨……既然灭绝师太已经惩罚她了，那我就不计较了。这样吧，你让丁敏君给蝴蝶谷写一封求药信函，顺便签一张借条。我兄长自然会把玲珑玉颜霜送上，保证药到病除，物超所值。”</p>

纪晓芙眼睛一亮，对着裴湘露出感激的笑容。</p>

在外人看来，这纪女侠人美心善，此时的真心笑容是在为同门师姐妹绽放。</p>

但只有纪晓芙和裴湘清楚，这笑容和丁敏君无关。</p>

刚刚，纪晓芙拉住裴湘的手后，在她的手掌上迅速写下了求救的内容。</p>

她告诉裴湘，那个靠窗喝酒的白衣男人已经尾随她好几天了，虽然没怎么打扰她，但是却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p>

只要纪晓芙想要逃开对方的视线或者试图向外发出求救讯息，那个白衣男人就会轻描淡写地阻止纪晓芙，之后继续悠哉悠哉地跟踪她。</p>

而裴湘也无声地答应了纪晓芙，她会替纪晓芙传讯给峨嵋派，告知灭绝师太有关纪晓芙的遭遇。</p>

说话的功夫，伙计端来了裴湘的汤面酒菜。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裴湘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专心吃起东西来。</p>

等到外面云销雨霁，裴湘放下手中的筷子，她对着眉目不展的纪晓芙轻轻颔首示意，然后就起身离开了客栈。</p>

一顿饭的功夫，裴湘已经从纪晓芙那里弄明白了紧急联络灭绝师太的方式，她此时出门，就是去帮纪晓芙飞鸽传讯的。</p>

——至于能不能把求救信传递出去……</p>

——我哥是明教一员，我忽然出手对付杨逍，最好还是有个理直气壮的由头，免得我哥为难。</p>

——还有就是杨逍此人的实力……</p>

深夜，裴湘躺在客栈的房间里浅眠，忽然听到屋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她无声地笑了笑，继续保持着之前的睡姿。</p>

片刻后，窗户被打开，有人伴着夜风无声进入室内。</p>

来人走到裴湘的床前，抬手就想点住熟睡之人的穴道。但是，他忽然顿住了动作，凭着多年的习武直觉迅速后仰平滑，颀长的身体瞬间扭曲到了一个极致的角度。</p>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他原本停留的位置上划过一抹森寒剑气，快、狠、刁钻，剑气森森，直刺得来人浑身战栗，心生后怕。</p>

——若是稍慢半分，我此刻便人头落地了！</p>

“胡姑娘好剑法，”杨逍狼狈站稳后，顾不上被削掉的半个发髻，忌惮地盯着裴湘，全身紧绷，“适才是杨某冒犯了，在下这就离开。”</p>

裴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p>

“杨左使来都来了，不多聊两句就要离开吗？那岂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手中的这把长剑？”</p>

杨逍认真盯着裴湘手中的青锋剑，丝毫不敢因为这柄剑太过普通而心生轻视。</p>

“胡姑娘说笑了，亲自感受过胡姑娘的一剑之威，杨某怎敢轻视这把长剑？”</p>

裴湘起身下床，点燃蜡烛，她瞥了一眼大开的窗户，故作好奇地问道：</p>

“杨左使所为何来？”</p>

杨逍沉默了一下，反问道：</p>

“胡姑娘已经知道了杨某的身份？也知道杨某今晚会来？”</p>

裴湘回答了杨逍的第二个问题：</p>

“我给峨嵋派飞鸽传书后，又盯了一会儿那只鸽子，发现它被人射杀了。既然杨左使不希望有人帮助纪晓芙，那必然要除掉我这个多管闲事的。”</p>

杨逍皱了皱眉头：“杨某并不想伤害胡姑娘，我知道令兄令嫂已经加入我明教，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明教弟子的亲人下杀手的。”</p>

裴湘眼睛一转：“听说……杨左使同青翼蝠王关系很差，还曾经打了青翼蝠王一掌。还有，你和五散人的关系更糟糕，打起架来从来不留情。杨左使，你这样的为人，还会顾及到明教弟子的亲人性命吗？”</p>

听闻裴湘提及教内恩怨，杨逍并不为自己辩解。</p>

他此时已经克服了生死一线的惊悸之感，骨子里的张狂桀骜又慢慢回归，因而，他对待裴湘的态度也渐渐从容自在起来。</p>

“胡姑娘，不管你信不信，杨某只是想点住你的穴道警告你一番，并无伤害你的意图。胡姑娘既然已经认出杨某的身份，还请不要插手我和纪姑娘之间的事情。”</p>

裴湘冷声道：“那姑娘不乐意。你这样跟踪尾随，和江湖上的采花流氓有何不同？真够给明教丢脸的。”</p>

杨逍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p>

“胡姑娘，杨某自认没有配不上纪姑娘地方，假以时日，纪姑娘自然能看到杨某的好处，对杨某动心。到那时，我和纪姑娘双宿双飞，未尝不是一桩美谈。胡姑娘，君子有成人之美，还请看在杨某一见钟情的份上，不要过多插手此事。”</p>

裴湘嫌弃地看了一眼杨逍，心说这人年纪一大把了，是非观、价值观什么的早就形成了，对他说教和讲道理大概是很难有效果的。</p>

当然，裴湘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杨逍身上，便手腕轻翻，执起青锋长剑。</p>

“杨左使，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江湖人手底下见真章吧。”</p>

面对挑战，杨逍纹丝不动。</p>

他刚刚已经领教过裴湘的剑招了，虽然只是一剑，但已经可以察觉到裴湘剑术的深浅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看着娇美婀娜，其实剑法凌厉迅疾，若是真的打起来，说不定就得两败俱伤。</p>

——我仇人不少，此时又远离明教孤身在外，若是意外受伤，岂不是要惹来无数麻烦？</p>

——若是平时，我倒是不怕那些仇家，可我还没有获得纪晓芙的芳心，如果被仇人缠住脱不开身，说不定就要错过她了。</p>

——可我若是一味地避战，肯定会让胡青牛的妹妹看轻的。她会不会以为我杨逍是个胆小如鼠的软骨头？会不会去和明教中的其他人瞎说造谣？</p>

杨逍一想到青翼蝠王的奸声冷笑，想到白眉鹰王父子把他的谣言当成下酒菜，想到五散人的戏谑冷嘲，就忍不住黑了脸色。</p>

他有些头痛地看着持剑而立的裴湘，琢磨着今晚该如何顺利脱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