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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昏暗, 从沉睡中逐渐恢复意识的孟西洲,在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醒下,就习惯性地双手往怀里一收拢, 却不料陡然搂了个空, 惊得他“倏”地一下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空荡荡的怀里一愣:他媳妇儿呢?</p>

孟西洲疑惑地坐起来,正欲喊风知意, 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又似乎有点似曾相识的卧室里,整体黑灰色的高档装修,看上去低调奢华且……黑暗压抑。</p>

这是哪?</p>

孟西洲不解地打量着这个卧室, 目光疑惑地从床左边的窗帘,移到床脚边壁柜,再移到床右边的衣柜镜子上——</p>

瞳孔猛地一缩, 那衣柜镜子里的人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好像彼此对看到的人都很惊讶。</p>

孟西洲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镜子里的人跟他同步同动作,同在震惊和诧异:那胡子拉碴的人是我?!</p>

他媳妇儿肌肤娇嫩,他胡茬一冒出来, 亲热的时候扎得她又痒又疼就不乐意让他亲。为了不让自己惨遭嫌弃, 他几乎隔个一两天都会刮一下。</p>

所以, 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胡子厚密得像个野人一样?</p>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他昨天才刮了吧?就算再内分泌失调,也不可能一个晚上冒出这么多。</p>

而且, 孟西洲疑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注意到自己摸着下巴的手粗糙干瘪、皱纹打结,甚至还有几条狰狞的疤痕。</p>

他媳妇儿说他的手漂亮得像艺术品, 就给他保养得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p>

可眼下这双手是什么鬼?枯瘦得像鸡爪子,粗糙得像老树皮,他媳妇儿不得嫌弃死?</p>

这到底怎么回事?</p>

孟西洲心下莫名得一脸懵逼,怎么一觉醒来处处都透着怪异?</p>

换了个住处不说,自己还又粗糙又邋遢得像是老了十几二十岁?而且,这怪异中又隐隐地透着说不上来的似曾相识感。</p>

最最重要的是,他媳妇儿呢?</p>

孟西洲疑惑不解地掀开被子下床,却在站起身、抬脚走的时候,脚下猛地一跄踉!</p>

差点摔一跤的孟西洲及时扶住了床沿和衣柜,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缓缓地低头瞪着他刚刚走路使不上劲的左腿——</p>

他的腿,怎么瘸了?!</p>

不对!他的左腿本来就是瘸的,可不是早就被他媳妇儿给治好了吗?</p>

电光火石之间,孟西洲像是意识到什么,震惊到不可置信地抬眼,瞪着近在眼前镜子里那胡子拉碴的人——</p>

他这是,回来了?!</p>

倏地,他猛然反应过来了刚刚那似曾相识感是什么。因为这隐隐熟悉的卧室,是他上辈子常住的居所!</p>

所以他这是,回到了上辈子?!</p>

回到了没有媳妇儿、没有孩子们、也没有家,甚至一无所有的上辈子?!回到了他是个瘸子、人人喊打只能活在阴暗里的上辈子?!</p>

不可能!!</p>

孟西洲拒绝相信地微微摇头,惶然从心底漫延出来:这不可能!!他怎么会回到上辈子?!</p>

这一定是在做梦!</p>

对!</p>

一定是在做噩梦!</p>

从心底不自觉地漫出来的恐慌,让他手脚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孟西洲被吓得手脚发软,手脚并用地赶紧爬回了床上。</p>

他这一定是在做噩梦!</p>

一定是!</p>

他得赶紧醒过来,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就好了……</p>

等他一觉醒来,媳妇儿还好好地在他怀里,孩子们还热情洋溢地叫爸爸,调皮可爱到让他头疼。</p>

还有他媳妇儿做饭不好吃,还等着他起来做饭;</p>

饭饭毕业了,他明天得和媳妇儿去参加饭饭的毕业典礼;</p>

菜菜和米米太皮了,利用一模一样的长相逗得老师爷爷傻傻分不清,被爷爷拎着竹条儿追了大半个学校,被老师喊了家长,他得去给两个臭小子收拾烂摊子;</p>

公司的运转他也得时刻盯着,才能保证媳妇儿和孩子们的生活无忧、锦衣玉食……</p>

他的家里、他的媳妇儿和孩子们,可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他的,他得赶紧回去。</p>

嗯,赶紧睡回去,然后醒过来。</p>

孟西洲爬进被窝里躺好,闭上眼睛,催着自己快点入睡,快点睡回去。</p>

可是,越急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急!</p>

特别是,在这阴冷的天里越来越疼的瘸腿,疼得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做梦是不会疼的吧?疼得这么清晰深刻就不会是在做梦?</p>

孟西洲僵硬地躺在被窝里冷汗淋淋,不知道是被急的、慌的还是疼的。</p>

不敢动,也不敢睁眼。</p>

可突然痉挛且剧烈疼起来的胃,让他想起他上辈子在小时候还没有自保能力时,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饿到了少年时期,饿坏了胃。以至于青年时就患上了胃病,他自暴自弃地置之不理,然后发展成了胃癌也无所谓。</p>

忍了许久,那疼痛折腾得他实在睡不着,孟西洲才颤着手去捂住胃部,却摸到了满手狰狞的伤疤。</p>

对了,他想起来了,上辈子他为了复仇发展势力人手,除了山腹地那笔金银珠宝,更靠的是自己豁得出去、也舍得这条命,才混成了所谓的“老大”,也落得满身的伤。</p>

不仅是腹部,还有胸膛、手臂、后背,全身上下,到处都是。</p>

那一条条狰狞的疤痕,清晰而丑陋地把过往都刻在身上,记录了他阴暗而又丑陋的人生,提醒着他现在的身体健康已经千仓百孔,也……命不久矣。</p>

孟西洲麻木不仁地无视那疼得他几乎想要蜷缩起来的胃,冷漠地收回了手——</p>

没关系,他不觉得疼这些病痛就不存在,他这就是在做梦。</p>

只是梦而已,没事的,只要睡回去了就好。</p>

回去了,他就是被他媳妇儿调养得健健康康的强壮身体。能抱着三个孩子的同时,还能背着他媳妇儿轻松走的强壮身体,比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还要年轻力壮的身体。</p>

可是,越来越疼的瘸腿和胃部,还有透过窗帘越来越亮的天光,让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噩梦,为什么这么漫长、这么真实、这么清晰?!</p>

孟西洲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拒绝睁眼去相信眼下的事实,只想快点睡回去、快点醒过来。</p>

可直到天光大亮、直到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房门被轻轻地叩响,“孟爷,您醒了吗?”</p>

孟西洲浑身一僵,这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陌生中透着遥远的熟悉感,让他逐渐想起,这好像是他上辈子的助理兼最铁兄弟?实则就是头号狗腿子。</p>

上辈子,他杀人,狗腿子就磨刀;他放火,狗腿子就火上浇油……总之,也是个恨不得全世界都毁灭的疯子。</p>

所以他这声音,像是打破他自欺欺人的利锤,揭开了他真的回来了这一血淋淋的事实,惊得孟西洲心中愤怒和恐惧滔天:滚!我没醒!</p>

孟西洲无声暴怒,动也不敢动,屏蔽着房间外传来的声音,拒绝相信他真的回来了。</p>

他没醒,他是在做噩梦!</p>

门外见他没动静,也没敢再出声或再敲门,而是乖巧安静地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般地敲了敲门。</p>

“孟爷,已经八点了,兄弟们正在等着您开会呢。七爷八爷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二爷三爷的电话还在等着您接,十三爷也想要……”</p>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却被打断的孟西洲当即心中暴戾横生,随手挥过床头柜上的台灯,猛地砸在了门上,“滚!!!”</p>

门外顿时噤若寒蝉地一寂,随后,狗腿子讨好谄媚又纵容的声音,“孟爷,我这就滚了。您继续睡,我在楼下守着不让人来吵着您,有事您喊我就行。”</p>

然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忙不迭地慌乱离开。</p>

安静了,孟西洲继续闭眼沉睡。</p>

睡着睡着,还真的被他睡着了。</p>

只不过再次醒来,还是在这个地方,孟西洲就面无表情地继续睡。</p>

可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了足足三天三夜,却始终在这个地方、在这一辈子里,这让孟西洲绝望得昏厥过去。</p>

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出门也没动静,狗腿子察觉不对劲,在房间内再也没回应的时候,就再也顾不上其他,撬开锁,带着医护人员冲进来,把彻底昏迷过去的孟西洲送去了医院抢救。</p>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西洲意识在黑暗里沉沉浮浮地渐渐苏醒,还没睁眼,就听到医生在跟狗腿子说,他这是被饥渴和各种病痛折磨得休克过去,甚至差点翘辫子。</p>

直到这时,孟西洲这才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而不是梦境。</p>

或许,孟西洲精神不济得有些恍惚地怀疑,那有妻有子有家的幸福人生,才是他的美梦一场。</p>

而现在,不过是梦醒了。</p>

狗腿子送走医生,回头看见孟西洲不知何时睁开眼,一脸消极厌世地看着窗外的纷扬大雪,低呼一声,几乎是半跪着扑到床边来,“孟爷!您醒了?!好点了没?肚子饿不饿?还有哪儿难受不?”</p>

可孟西洲却跟个没有灵魂的雕塑一样,没有情绪、没有神色,冰冷漠然,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大雪,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p>

狗腿子见此,趴在的床沿哽咽了一下,抹了把脸,努力眨干蓦然红起来的泪光,“孟爷,就算时日不多,您也不能绝食啊!您想弄死的人,还没死绝吗不是?”</p>

他一个大老粗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开解人,语无伦次地说,“咱们这种在刀口舔血的人,哪怕是健健康康的身体,都可能有今天没明天的。癌症算什么,多活一天就是赚的,是不?咱们不能跟老天爷认输……”</p>

癌症?胃癌吗?孟西洲眼眸微动地慢慢看向他,“今天几号?”</p>

声音沙哑粗噶,难听极了。</p>

孟西洲自我厌弃地皱了皱眉,他忘了,这辈子他被底下的“兄弟”下过毒,人没死,倒是嗓子坏了,因此让他媳妇儿说好听的声音也没了。</p>

没有他媳妇儿,别说他身体,就是他整个人生都是丑陋破碎的。</p>

狗腿子倒是听惯了他这种声音,见他终于有反应了,忙回答,“22号,2月22号,您昏迷了七天。不过您放心,底下的人有我镇着呢,乱不了。”</p>

孟西洲却不关心这个,紧接着问,“哪一年?”</p>

狗腿子奇怪地怔了怔,还是乖巧地回答,“83年。”</p>

83年?孟西洲想了想,这好像是上辈子他死的那一年。</p>

他记得很清楚,他死在这一年大雪纷飞的除夕夜。算算日子,好像就是他刚醒来的那一天。</p>

那一天他醒来之后,如果脑子里没有突然多出一辈子的幸福记忆,没有赖在床上不起、想睡回去,他本来是要去解决剩下的最后几个梦庄大队的人,他应该死在那一天的……</p>

可转念一想不对,他怎么知道他会死在那一天?</p>

他又没想过要去跟人同归于尽,一是他这胃癌,医生也没把握还能有多长时间;二是他自己可从来都没有自我了解的意思。</p>

那为什么,他会死在那一天?</p>

孟西洲想了想,好像是因为他某个“兄弟”早就偷偷地“弃暗投明”,在那一天给警方通风报信、埋伏了自己。</p>

这个事情,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是梦境里的自己知道的。</p>

这么说来,他梦境里的一辈子,他的媳妇、他的孩子都不完全是梦一场,不完全是假的?</p>

思及此,孟西洲恢复了点精神气儿,朝狗腿子道,“去查个事情。”</p>

狗腿子看他终于有点人气儿了,忙不迭地应下,“欸!孟爷您吩咐!”</p>

孟西洲就交代他去查那个叛变的“兄弟”是不是真的叛变了,是不是真的准备在那天与警方伏击自己?</p>

如果这个事情是真的,那说明,他的梦境不是假的,他的媳妇儿也不是他做梦臆想出来的。</p>

他的媳妇儿……孟西洲想到这里,心口一柔软,语气也有温度了些,“再去查查,京市xx大院里是不是有个风家?他们家是不是有个亲生女儿叫风知意?还有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如何?”</p>

如果梦境里的他媳妇儿是真实存在的,那他这辈子里印象中的早夭小知青,就不可能是他媳妇儿。</p>

他媳妇儿那么有本事,不可能那么可怜兮兮、彷徨无依无地夭折在梦庄大队那个地方。</p>

狗腿子的动作很快,没过两天就把事情给查了回来。</p>

那个“兄弟”果然打算在那天伏击自己,狗腿子为此气愤不已,也庆幸那天孟西洲没有按计划行事,然后请示这事该怎么处理。</p>

孟西洲面无表情,“按规矩办就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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