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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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天道宫的最深处。</p>

密林环绕, 遮天蔽日，越往里面走，天光便越照不进来。从源头处蔓延出一股冷气，比纪飞臣之前遇见的任何一股都更加阴冷。</p>

然后, 三人在一道石门前停下。</p>

门上刻着奇异的纹路, 即便还没有打开, 纪飞臣仿佛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门那头的哀嚎。</p>

那哀嚎声并不清晰，不是在耳边响起，更像是出现在人脑海中的一个声音，掺杂着巨大的绝望。</p>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爆发出如此之大的绝望。</p>

掌门将掌心划开，按在石门上，血液顺着纹路流淌。石门在一瞬间亮起红光，大地震动，灰尘簌簌地往下落，沉重的石门缓缓拉开。</p>

“呜呜呜——”</p>

哭声。</p>

怨气。</p>

以及那让人心底不由感到悲鸣的压抑。</p>

掌门没动了，他沉默很久，终于缓缓迈开步子, 声音苍老：“纪公子, 我年轻的时候也同你一样, 意气风发, 不知天高地厚。”</p>

纪飞臣步子微顿, 却没说话。</p>

“那时我也有心意相通的道友，名誉、追捧, 让我晕头转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举世无双, 谁都能救得了。”</p>

掌门领着人一路向前，边走边叙述着，可语气太平静，平静得好像不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p>

“直到遇见那只万年修为的通天心魇，那是一场死斗，天道宫派出一整支分支前去除魔，但却还是遭到重创。我们缠斗了三日三夜，终于，同伴赌上性命透支自己的灵力，给我创造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让我能够将其一击毙命。”</p>

“但那时，我突然发现。通天心魇不知何时掳走了我的师妹，藏在他的命脉之处。杀了它，我的师妹也会死。不杀它，堵上性命为我铺路的同伴会因反噬爆体而亡。”</p>

“我犹豫了，我做不出选择。”掌门停下步子，抬起头，看着不见天光，乌云密布的头顶上空，“然后，师妹死了，同伴也死了。因为我的犹豫，我谁也救不了。”</p>

“纪公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p>

这是没有人能立刻做出答案的选择。</p>

“我知道你无法回答。”掌门转头，看着纪飞臣，“所以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至少在当时，我多么期盼有个人能替我做出选择，让我从那痛苦的矛盾中进行解脱。”</p>

“知道天道宫为什么叫天道宫吗？”</p>

“七情六欲并存的，不是天道，而是人道。天罚不会考虑你的喜怒哀乐，它是一个决断，必须要做出的决断。”</p>

纪飞臣：“我不知道怎么选，但我不会替别人做决断。”</p>

掌门：“你只是怕背上恶名。”</p>

纪飞臣下意识攥紧拳，抿了抿唇，却没开口。</p>

掌门大笑，转身看向谢无衍：“谢无衍，你看……”</p>

“别问我，我两个都能救。”谢无衍凉凉地扫他一眼。</p>

眼神里全是：就你这么菜还掌门呢。</p>

掌门：“……”</p>

纪飞臣：“……”</p>

挂逼破坏游戏体验了。</p>

谢无衍目的很明确，他似乎压根没有被掌门那一大段故事影响，而是径直走进了密林深处。</p>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拨云见月。</p>

纪飞臣瞳孔微缩，怔在原地。</p>

那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山坡，山坡上伫立着无数墓碑，密密麻麻的。从每一块墓碑下，都能看见天道宫独特的束灵咒。</p>

用来镇压、囚禁、束缚灵魂的法术。</p>

纪飞臣抬头，这才发现，这遮蔽天日的并不是乌云。</p>

而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因为数量太多，加上被咒术困在这里无法超生，所以就像是深不见底的乌云一样，带着绝望终日盘旋着。</p>

“他们是谁？”</p>

“我的族人。”</p>

谢无衍抬头，看向掌门，淡淡道：“的确，二十年前，他们认定烧血术已经彻底消失了。但天道宫从来没有打算放弃过这种血脉的力量，往前死掉的每一个族人，只要魂魄不散，就会被囚禁在这里。”</p>

“为什么？”</p>

“为了转生。”谢无衍说，“他们在赌一个机会，赌这些魂魄在无数次转生之后，会不会有一线机会，重新出现一个拥有烧血体质的人。”</p>

“如果没有出现呢？”</p>

谢无衍没有回答。</p>

但纪飞臣知道答案。</p>

所以这些魂魄一直在这。</p>

在天道宫的操控下，进行无数次转生。</p>

转生、再被杀死。</p>

永远轮回。</p>

永远不得超生。</p>

纪飞臣握紧剑：“掌门说为了天下苍生，就没想过这些一次次被你们亲手掐灭的新生命，也是活生生的人吗？”</p>

谢无衍很平静：“你会为了一把失败的剑而心痛吗？”</p>

纪飞臣看向掌门。</p>

掌门说：“纪公子，你以为我做一切的时候，就没想过，天下会有多少人不认同我吗？”</p>

纪飞臣盯着他的眼睛。</p>

“我大限将至，那些骂名和非议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烧血术有可能传承，世间能再出现一个同谢无衍抗衡的人，冥魔能被镇压，后世无忧，我便无憾。”掌门笑了声，“纪公子，你想干干净净的，就永远不能成为一个真正为苍生谋福祉的人。”</p>

话音刚落，掌门的白发同衣袍一道上下翻飞，浑身上下被一股金光包围，身上每一寸灵力都在翻涌。</p>

雷声轰然大作，一道比一道更为猛烈。</p>

“谢无衍，今日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处，我会和你同归——”</p>

然而话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p>

谢无衍眼皮都没抬一下，早有预料似的抬手捏住他的脑袋，两指微微收力。</p>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了灵力一般，身上的气场陡然散去，金光朝着谢无衍手掌处涌动，眼神也逐渐失去光彩。</p>

“你……”</p>

谢无衍嫌弃似的收回手，吹了吹自己的手指。</p>

掌门瘫坐在地上，如同木偶一般双目无光，许久后，才期盼似的看向纪飞臣：“纪公子，你出生于名门正派，此时正是你拯救苍生的好机会……”</p>

纪飞臣蹲下身，同他平视：“我拒绝。”</p>

现在掌门已经没有精力追问纪飞臣这么选的缘由，他看着谢无衍伸出手，看着那些汇聚成乌云的冤魂朝着他的方向用来，茫然而又试探地，轻轻触碰他的指尖。</p>

“谢无衍！你不能这么做！”</p>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谢无衍笑了声，“我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而是个血脉肮脏，无恶不作的怪物。”</p>

说着，他将手探进那深不可测的冤魂中，闭上眼。</p>

刹那间，风声骤起。</p>

“砰”</p>

只在一瞬间，漫山遍野的墓碑同时炸开，石土飞溅，金光闪烁，集全门之力布下的束灵咒，在顷刻间同时破灭。</p>

那块乌云一瞬间被撕开，无数魂魄朝着天际的方向飞去，壮观而又悲戚。</p>

应该结束了。</p>

千百年来，无休止的痛苦轮回。</p>

就像最后那点信念被掐灭，掌门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般，跪在地上，身躯摇摇欲坠。</p>

谢无衍没看他，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更前方走去。</p>

纪飞臣跟上，两人心有灵犀地不提刚才的事情：“所以，你喊我来是为了向我炫耀你有多强的？”</p>

“啊，一半吧。”谢无衍说。</p>

…幸亏你足够强。</p>

不然早就被暗杀几千回了。</p>

纪飞臣不提刚才天道宫掌门说的那些话，是因为有许多事情，原本就是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的。</p>

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需要问做出选择的原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