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菩提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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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独活三探檀忘山空中湖。</p>

此处乃杜棉棉失踪之前, 两人最终盟约之地。</p>

这几日他去遍了往日两人同去之处，他依稀觉得，若杜棉棉身陷囹圄, 不得抽身, 凭她的聪明劲儿绝不会坐以待毙, 定想着法子递消息出来。</p>

沽玉楼人多眼杂，诸多不便。</p>

若有消息, 一定会传到檀忘山空中湖。他日常多跑几趟，倒不觉疲累。</p>

他生长于承虞深宫, 自幼被诸多祖训宫规束缚，亦见惯了宫墙皇家的枯燥无聊。</p>

身边的王爵贵公子, 碍于他东宫的身份，面上阿谀奉承，可实际无人可与他交心。日常可亲近的公主郡主们，或刁蛮或规矩，千篇一律, 他从未见过像杜棉棉这般有趣的灵魂。</p>

两人肆意聊天，皆身怀一颗愤世嫉俗之心。谈至世俗眼中的诸多敏~感话题, 亦毫不羞赧滔滔不绝各抒己见。</p>

遇见杜棉棉, 他方知酒逢知己千杯少之含义。</p>

绵绵于他，是姐姐亦是挚友。</p>

白日来檀忘山, 可见湖中泛舟情侣；入夜，山中寒凉，周围便没了人迹。</p>

可今夜，李独活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湖边，遥见烟波浩渺尽头，幽幽亮着一盏橘灯。</p>

不顾湖边锐石硌脚, 李独活速速往亮灯处跑去，难不成是绵绵？</p>

左右两边的文武宫仆不得不随着他一路小跑。</p>

小蚊子不禁担心着，“郎君慢点，当心摔着。”</p>

直至近处，李独活放缓步子，显然对方并非杜棉棉。</p>

绵绵长发及腰，喜着绯衣，而挑灯望湖的姑娘，身着一身茶白轻纱裙，长发旖丽垂地。</p>

彼时山风拂，墨发轻扬，浅色纱裙飘出几道柔逸弧度，执灯的姑娘徐徐回首。</p>

李独活便怔在原地。</p>

缕缕香氛中，姑娘眠藐流沔，一顾倾城。</p>

长睫上滚着一粒泪珠，更显哀戚怜人之色。</p>

整个世界似已静止，岚烟淡湖、山川星子，沦为陪衬。</p>

唯一生动的，是美人飞扬的发丝裙角，及眼梢处那滴堪比星子的泪珠。</p>

李独活怔着眸子，小心翼翼靠近，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仙子，转瞬飞天而去。</p>

“……敢问姑娘芳名。”</p>

执灯的素手，微微一颤，“小女无双。”</p>

—</p>

赫连断扒拉着案上的符纸笔砚，墨碟内的朱砂含着血香之气，他双指捻起一道半成品黄符，“你在用血画什么玩意。”</p>

温禾不敢松手，仍紧抱着魔头大腿，抬首，认真道：“往生符。”</p>

赫连断眸底一闪而逝轻蔑之色，食指稍动，手中符连同案上符纸全数化作齑粉。</p>

“原是仙门的往生符，给哪个超度啊。”</p>

温禾沉目，嘟嘴不悦道：“还不是为了给你消灾解难、化业障，你往少室山下春情蛊，害一位师兄自尽，我便给他画了往生符，渡给他一些好气运。”</p>

“呵，你凭什么替本君化业障？本君杀人无数，即便你要替我化业障做这往生符，怕是你的血远远不够。”</p>

温禾忽闪着长睫，绞尽脑汁想出个借口，“那是因为我想报答君主的不杀之恩，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有暗暗为被你害死的冤魂画一画往生符了。”</p>

分明是出于内疚，才画符宽慰自己，却黑白一转，说是为他消业障。</p>

更有，是担心他因她私自出逃而杀了她，才先入为主说一句谢他不杀之恩。</p>

数日不见，小蒜苗的心窍又玲珑几分，胡说八道起来，越发正经。</p>

赫连断眸光不明盯着对方，“地上凉么？”</p>

温禾心头一悦，点点头，起身到一半，只听魔头清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凉，就多跪会。”</p>

温禾瞪圆了眼，心底骂着娘又重跪下去。</p>

魔头，你可千万别落到我手里……到时候……捏揉搓扁蒸炒煎炸溜……</p>

赫连断淡淡环视屋内陈设，“逃出来混得不错，好吃好喝坑蒙拐骗，还被奉为上宾。”</p>

“我怎么就坑蒙拐骗了？”温禾鼓着腮帮子问。</p>

“郡内出了邪祟，凭你那点本事能帮什么，混进国师府，不是坑蒙拐骗混吃混喝是什么。”</p>

温禾：“……”好吧，随你开心怎么说。</p>

“那君上为何来此，不会是特来接我回去的吧，哈，那夜水仙还没养成。”温禾特意点出夜水仙，以提点魔头，她还有用，莫要一时生气就地解决了她。</p>

赫连断冷哼一声，“真当自己是根葱，本君有要事来此，捉你回去只是顺道。”</p>

魔头来人界，定无好事。</p>

温禾不敢多问，只委婉道：“你不会伤害国师府的人吧。”</p>

薄唇微启，“看心情。”言罢，修长有力的指骨，敲敲案角空盏。</p>

温禾会意，立马起身给人倒茶。</p>

“不知君上落脚何处，要不要我随身伺候，端茶倒水我倒做得熟。”温禾甜甜一笑。</p>

赫连断灌两嗓子温茶，“不用拐着弯探本君的落脚点，好放出信让人戒备。”</p>

放掉瓷盏，“本君不挑地，你住哪，我便住哪。”</p>

温禾张圆了嘴，正想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搬出去住，不至于连累了国师府及入住同门。</p>

倏地，窗牖前移上一道淡影，清醇嗓音自门缝传至屋内，“温禾，师兄来看你画符。”</p>

“别进来。”温禾下意识喊道。</p>

望一眼眸色危险的魔头，温禾这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在换衣裳。”</p>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玩味，“孤男……”</p>

温禾一手捂住对方的唇，垫着脚凑近魔头耳畔，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师兄知道，我没脸活了，求你了，别出声好不好。”</p>

少女指尖的温热伴着血液的香甜气侵入肺腑，赫连断眯眸，眼稍的警告意图十分明显。</p>

温禾意识到，再不撒手，怕是被魔头当场卸胳膊。</p>

她轻轻松手，小心翼翼凑近对方的脸，温声说：“你不出声，我一会放血给你喝，多少都成。”</p>

温禾走出门，不动声色掩好门扇，抬手理理微乱的鬓角，“大师兄，对不起，我今个有些困乏，想早睡一会。”</p>

云汲见对方额角渗着细细一层汗珠，抬手覆上对方额头，“可是身子不舒服。”</p>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声自屋内传来。</p>

两人同时望向金丝楠木雕花门，温禾赶忙圆场：“哦，是郡主的猫，今日来我房里讨吃食，已摔了好几个杯盏。”</p>

郡主不久前养了只黑猫，野性难驯，国师府的窗户被它撞了个遍，半夜时分来别院串过门挠过窗，众人皆知。</p>

“那黑猫野性未脱，当心被抓伤。”云汲不疑其他，温声提醒。</p>

“谢大师兄。”温禾后背整个湿透。</p>

“今晚你便好好休息，明晚师兄再来。”云汲转身之际，温禾开口道：“明日师兄也不要来了。”</p>

云汲身子一僵，回首。</p>

温禾瞧见对方眸底转瞬即逝的失落之色，她赶忙解释道：“我见大师兄一直在为郡城邪祟一事烦忧，往生符我已掌握了技巧，不会再画错，日后就不劳烦大师兄亲自来教我画符，师兄自可多休憩一会。”</p>

云汲不再说什么，点点头，旋身离去。</p>

那抹烟青色渐行渐远，温禾的一颗心跟着猝紧。</p>

她何曾这般拒绝过大师兄，平日都是千方百计靠近。</p>

屋内又有异动传来，不知魔头又发得哪门子脾气，温禾赶紧折回。</p>

“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要不要把人叫回来。”赫连断已盘腿坐至榻上调运内息。</p>

温禾走至案前，收拾被赫连断搞乱的笔墨，“往生符我一个人画不来，我是在为不能给霖烟师兄画符而难过。”</p>

“你的血，只能给本君用，若再浪费到他人身上，本君保证那人再无往生。”</p>

“你……”温禾气结，靠近床榻，“你喝了我那么多血，我给人用几滴都不成么，何况霖烟师兄的死你难逃其咎。你厉害，你谁都不怕，更无需修福德气运，但我只是万物中一株微不足道的水仙，我若做错了事，自有天道约束，自身气运亦会受到影响，何况霖烟师兄的死，我委实难受，只想尽力做些补救，这也不成么。”</p>

赫连断收住内息，幽深眸子望向蒜苗，“不说是为本君化业障么？”</p>

温禾垂首低喃：“不是顺道给你化一化业障，加持福德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