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菩提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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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p>

夜惊华侧卧浮空庵草坪上, 阖目垂钓，身侧趴着恹恹欲睡的火麒麟。</p>

蜃河里的鱼儿变聪明了，已极少有鱼儿咬住他的火钩。</p>

随浮空庵漂流整整三日, 竟未有一尾鱼儿上钩。</p>

倏地, 金钩微晃, 河心泛起圈圈涟漪。</p>

夜惊华掀开眼睫，打盹的火麒麟亦摇着红红火火的大脑袋凑过来盯着河旋看。</p>

应是条大傻鱼。</p>

夜惊华起勾, 一双小嫩手破水而出，扒着鱼钩, 随鱼线甩入浮空庵草坪上。</p>

火麒麟见到熟人，大嘴一张, 喷出一口火气，三生的衣裳瞬间干透。</p>

夜惊华复又侧卧阖眼，“小三生，你越发闲得慌，《三生谱》背完了没。”</p>

小三生摇摇箍着双髻的小脑袋, “我一背名谱，就想睡觉。我想我不能老睡, 不能变得跟冥主你一样懒, 于是歇息歇息不背了。”</p>

说着，憨憨一笑, 掌心幻出一张访帖，“冥主大人，白乌来访。”</p>

夜惊华看也不看帖子一眼，“不见。”</p>

三生哦一声，转身扎入蜃河，往上游枭去。</p>

夜惊华对身侧跃跃欲试爪子乱刨的火麒麟道：“你说她是不是比先前更傻了些, 鱼妖不骑，非得费劲吧啦游回去，哎。”</p>

火麒麟再刨刨爪子，点点大脑袋表示赞同。</p>

白乌候在忘川桥，跟个钉子户老鬼闲聊了半炷香，三生跑他面前脆生生道，“伯伯，冥主不约。”</p>

白乌怔了下，他额前虽有一缕银发，但面皮嫩得很，怎么老被小屁孩唤伯伯。</p>

他唤住咬着粽子糖，欲旋身离去的三生，“劳烦小童儿再帮……伯伯，向冥主传句话，我不是来讨酒的。”</p>

三生点点头，“好的，伯伯。”叼着糖一猛子扎入蜃河，消失不见。</p>

少顷，河里露出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三生吐一口鱼苗，传递冥主原话，“滚。”</p>

白乌扇子抚额，“这年头，君子不好当，夜惊华是你逼我做贼的。”</p>

离他三尺远的自春走来，嫌弃道：“你人缘差到这般地步，谁都讨厌你。”</p>

白乌移开扇柄，“我觉得不是啊。”又解释：“只有墨见愁厌烦我，我这不正试着补救么。你不了解夜惊华，他对谁都这般态度，懒得出奇，懒得见任何人。”</p>

自春：“现下如何，真的要偷？”</p>

“除了偷，还有别的法子么，真是的。”白乌摩拳擦掌，“好些年不干这种事了，生疏了。”</p>

前几日，白乌挑了两件上等法器赶往“觉情院”，欲当面向墨见愁赔礼道歉。</p>

墨见愁被千面毗婆的“盗颜针”缝了脸，得了一张凡人新皮，此乃赫连君主的罚。</p>

白乌想想就疼，内疚无比，毕竟是他坑骗人家跟他打架，掀了暗阁房顶，才至此祸。</p>

两件法器乃他镇库之宝，希望能得墨见愁原谅，两人同为魔阴护法，一见面就掐架终归不好。</p>

幸得他赶得巧，墨见愁罩着一面黑纱，离府邸之际，他将人拦住，郑重献出宝器。</p>

墨见愁不屑一顾，语调颇凉，“若右护法真想我原谅你，为我取来折香盏一用。”</p>

折香盏，乃上神之首云宓，亲自炼化的宝物。不但好看，且实用，就是代价有点大，需得用心头血燃灯芯。</p>

当年冥主夜惊华遭劫落入人间，险些折在折香盏上。</p>

后来夜惊华寻得折香盏，带回冥界，塞到浮空庵落灰。</p>

浮空庵飘于蜃河下游，若有冥主坐镇，自成结界，他闯不进去。</p>

但若无冥主之气罩着，强闯入庵不算太难。</p>

白乌冲自春灿然一笑，“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参与。你制造点动静，最好大到能将夜惊华引去，我趁机去浮空庵盗盏。”</p>

白乌不解道：“为何不是你我联手制造动静，引出冥主，你再当面跟冥主借盏。”</p>

“你觉得我们在他地盘闹事，他还能借我宝物么。再说，偷盗我比你熟那么一丢丢，自然是我去偷。”</p>

自春迟疑，“若被发现，十八地城司不在话下；但，四大死神联手，我一人打不过。”</p>

“没让你出面同鬼掐架，闹出动静，拖些时间而已。”白乌塞给对方两枚霹雳雷球，“看哪里守卫森严，炸。对了，记着捂上脸。”</p>

言罢，白影一恍，沿着寥落蜃河踏水而去。</p>

自春捏着雷，头疼，“太缺德了。”</p>

叹息一声，捧着雷球，四处巡视，到底该炸哪儿合适。</p>

—</p>

深山古庙，铜褐色门扇旁悬一块松木牌，上书暂停香火。</p>

一行人赶至庙前，并未见到等待排香号的大量香客，只寥寥几个行人见了门口牌子，摇头叹息返回。</p>

而庙门上方，隐隐罩祥瑞之气。</p>

浅雪跟念奴低喃道：“听闻这破庙香火不赖，不输皇家宝刹。这里头供奉的是七爷，又称地菩萨。呵，敢自称菩萨，当真狂妄。”</p>

念奴：“我往日下山，也听过七爷大名。只是这寺庙以前确实香火旺盛，但已荒废了十余载，不知何时又修葺一新。”</p>

浅雪不屑，“人界竟生些地精野怪，有点道行便封牌立庙，受人香火，谁知有没有真本事。你说呢，霖泠。”</p>

霖泠敛目，“寺庙神龛，不敢妄言。”</p>

七爷亲自出庙门相迎。</p>

一身素衣，缀简洁乌木钗，眉目温淡清和，躬身浅笑，“木七拜见众位仙上，拜见国师大人。”</p>

廖深行只觉眼前之人，眼熟得紧。</p>

七爷向国师深鞠一躬，提醒道：“国师大人可看小仙眼熟，小仙十几年前被人诬陷，入了趟国师府，有幸得见大人一面。”</p>

廖深行这才想起对方是谁。</p>

“木七。”他眉心微颦，薄唇轻抿。</p>

“正是小人。”</p>

一行人被迎入寺庙后院。</p>

菩提树一木成林，深入青云，不探泉水绿如蓝，轻波漪漪，携裹满院异香。</p>

一行人围坐青石案前，唯有木七挺拔而立。</p>

木头傀儡忙着给贵客上茶，木七直言道：“诸位仙长可是为宿新郡传闻中的邪祟案而来。”</p>

廖深行：“不错。或死或失踪之人，恰好皆来过你这七爷庙。”</p>

木七淡笑，“柳媒婆可不曾来过，但他的相公倒是翻墙头来给小仙上了三炷香。”</p>

“那其它遇害之人，可都来过？”浅雪出声问。</p>

木七点头，“木七正是闻到风声，有传城内邪祟一事同我这七爷庙有关，木七这才暂停香火，待高人来访，还木七清白。”</p>

廖深行眸色不明，“你说你清白，倒不一定清白。”</p>

云汲起身，掌心一摊，落上一柄玄光红伞。</p>

“此乃少室山灵器，千魂散。内聚冤魂三千，对怨魂之气最是敏~感。”</p>

云汲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若你手中有过命案，杀过人，沾过冤血，这伞内三千冤魂将倾巢而出，将你分食殆尽。但若，你的手干干净净，千魂伞便无异动。”</p>

木七淡笑，“愿一试。”</p>

云汲略有踟蹰，千魂伞乃祝商长老炼化的灵器，因过于暴戾，被祝商长老封存在暗室，从未用过。</p>

此次下山，将千魂伞送予他，亦是希望快些揪出暗中邪祟，还宿新郡十几万人口平安。</p>

温禾瞧出云汲的不忍，若这面色温和的小七爷曾杀过人，即便宿新郡的邪祟之案与他无关，他亦难逃伞内三千怨魂的缠缚，就此丧命委实可惜。</p>

毕竟，杀过人亦可改过自新，重新向善。何况杀人背后的种种隐情。</p>

有些恶人，确实该杀。</p>

温禾出声道：“你要三思啊。”</p>

木七眸底藏着感谢，却道：“无碍。”</p>

红伞徐徐撑开，木七被罩于伞身之下。</p>

玄光红伞自行旋转一番，浮于对方头顶三寸，再也不动。</p>

云汲收回红伞，“方才多有得罪，请地仙见谅。”</p>

廖深行却道：“即便你未亲手杀过人，不代表，你未曾借他人之手杀过人。宿新郡内邪祟一案，你还未洗清嫌疑。”</p>

木七拱手道：“回国师，小仙灵力微弱，山精野怪都管不了，何来借他人之手杀人一说。若国师不放心，可拘走木七，严加看守，待有一日查明真相，还小人清白。”</p>

廖深行一点不客气，“言之有理，那么小地精便随我到国师府住一住吧。”</p>

“可否许小七带些佛经典籍入府。”</p>

“自是可以。”</p>

庙门落了锁，木七抱着几册佛经，随众人离开时，温禾特意跑到人身侧道：“你放心，你若是清白的，自然会放了你。我大师兄不会冤枉好人的。”</p>

“多谢姑娘安慰。”</p>

“你看出我是女的啊。”</p>

木七抬手打对方唇角扯掉一撮胡须，“没黏好，快掉了。”</p>

温禾胡乱扯掉另一侧小胡子，往地上一扔。</p>

地摊买的，果然质量没保证。</p>

云汲瞧着两人颇为暧昧的互动，心头略有堵塞，“温禾，师兄有话要对你说。”</p>

一行人已远去，浅雪愤恨瞪温禾几眼，跺着脚跟上前行的一队人。</p>

云汲瞧见对方唇上落着黏胡须留下的淡淡红痕，指腹不自觉抚上去，替她抹去那记微不足道的印痕，“邪祟之事还未查清，我们恐怕要暂时留在国师府，你不大方面露面，万一被赫连断的人发现……”</p>

“师兄不要赶我走。绵绵福祸难测，我十分担心，不找到她，我怕一日也睡不好。你看我到人间四处逛，也没发现魔阴王朝的人寻我，你又给了我灵犀香囊隐了内息，大不了我再去买两撮结实点的胡须黏上。我去哪里都不安全，我随在大师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p>

云汲眸色黯然，极轻的音调中含几分愧疚，“只怕我护你不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