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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p>

这个世上,有光必有影,有阳谋就有阴谋。雍南公学的风波与稳定,钓出来一个兰芝社背景的刑部尚书陈耘珪,也算是正式把江南兰芝社拱上了雍南公学对面的擂台,虽然外面看起来,这场对立依旧是烟雨朦胧春光薄,犹抱琵琶半遮面。</p>

“文湛,兰芝社、藩镇和北境,哪个更让人头壳疼?”</p>

皇帝安静的用筷子夹了一片苦瓜,“不分伯仲,只是,事分内外缓急。”</p>

赵毓从食篮中拿了个懒龙,摆放在干净的石头桌面上,“殷忘川军报传来那天,在微音殿外,我遇到了梁徵梁阁老。这老头儿刚开始跟我倚老卖老,最终,说了几句肺腑之言。”</p>

“这些天,我得空就想想,这个东南就是江南兰芝社的根基所在,再征税,就是抽他们的血,人家自然不甘。所以,从一开始,在北境的战事上,兰芝社出身的官员都消极的很,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趴着绝对不坐着,而且,一有机会,还要挖坑使绊,目的就是不能再让朝廷军队出征北境。”</p>

“七年前,西北大乱再加上天灾,饿殍遍野,楚蔷生问政,兰芝社领袖沈熙载都能清雅而慢悠悠的回一句:未知生焉知死。可想而知,在他心中,庶民百姓的生死是遥远而荒诞的笑话,不值一提。北境冻土那么远,就算大鲜卑山两侧尸横遍野,也不耽误他们搂着瘦马游船喝酒吟诗作画,又有什么可操心的?”</p>

赵毓又摆了一个懒龙,“东南赋税不让名正言顺的动,那么北境军饷一开始就要倚赖元承行。至于开战以后如何调拨军饷,兰芝社也无法全权掌控,没准儿还是要转到东南。所以,为了从根源上断绝这种可能,兰芝社用刑部尚书以珊依牵扯到梁十一,又牵扯到雍南公学,最终目的其实是我,或者说,就是要打击元承行。”</p>

“文湛,你说得对。”</p>

……</p>

那日,赵毓想要退一步,“我想用雍南公学做饵,钓一钓鱼,看看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雍京,到底游着什么大鱼?说实话,端午那夜,午门外和南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梁十一阖府下了诏狱地牢,要是雍南公学水毛不沾湿,实在说不过去。”</p>

“不行。” 文湛当机立断拒绝,“如果你放任雍南公学被封,梁十一全家十几口人就能不明不白的死在地牢,以后,元承行也可能被封,元承行的银票汇票和债票都有可能顷刻之间成为废纸,那是收复北境的军费。再向坏处想,北境的局势有可能进一步恶化,终至糜烂不可收拾。”</p>

……</p>

赵毓继续摆懒龙,“我琢磨着老梁的意思,北境就是卧榻之旁的猛虎。常人都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可是陛下不是常人,卧榻之旁容得下他人安睡,也容得下猛虎,这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勇气与度量。”</p>

“老梁说北境是猛虎,难容、没容过也要容。”</p>

“他不懂。藩镇、兰芝社就不是猛虎吗?我们与兰芝社之间的角力,也是历经数百年,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了,藩镇也是如此,这么说来,我们其实一直都与猛虎比邻而居。”</p>

文湛从赵毓摆放的懒龙中拿了一个,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咬了一口,“兰芝社、藩镇与北境,毕竟不同。”</p>

赵毓想了想,轻轻点头。</p>

兰芝社是大郑的臣民,藩镇是大郑的勋贵,文湛是大郑帝王,是他们的君父。</p>

而北境大患则是外敌。</p>

……</p>

赵毓想起来,那阵子同文湛胡闹的过分,身子发虚,黄枞菖扯着他去看大夫,随后回他的小馆子吃饭,说过:“徐绍,是圣上亲自布防的大郑北境第一道防线;而这第二道防线,就是您向定国公举荐的白策。”</p>

而关于北境,崔珩也说过,“稳妥一些的做法就是放弃撤藩,安抚为主,一切从长计议。只是,需要重用北境总督徐绍,把他锻造成一把刀,甚至是一座山,可以真正镇守北境大片疆域。”</p>

赵毓回想,自己当时怎么回答来着?“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藩镇是凶兽,为了震慑这些凶兽们,我们需要再制造一只更凶的兽。如果真这样做,这样被养起来的徐绍与那些藩镇,又有什么区别?”</p>

……</p>

徐绍,究竟是北境长城,还是天子之害的博大诸侯?</p>

……</p>

赵毓把摆放在桌面上的懒龙又统统放回篮子中,“陛下,让我见见程风。他状告北境总督徐绍,为夺取北境军权私杀友军,为掩盖滔天罪行将幸存者程氏一家灭门的事,应该不是诬告。”</p>

文湛却久久没有说话。</p>

这是拒绝。</p>

那夜在岐山,面对几株桃花,丰茂的水草,一条流动的清溪,几尾游鱼,赵毓问道,文湛说过的,“众生平等只是空话。人生来不平等,带着枷锁,这是活着的代价,也是天道。”</p>

程风诬告也好,不是诬告也罢,追本溯源:——程风、程氏满门、再加上因为徐绍夺军权而无辜死亡的兵士们,这些人的性命,在皇帝心中,与徐绍或者说北境大局相比,孰轻孰重?</p>

人命与大局,如何取舍?</p>

或者说,几条人命,才够分量撼动大局?</p>

……</p>

“承怡。” 文湛安静咬着懒龙,问了一句,“那天,在祈王府,殷忘川同你说的话,你可曾上心?”</p>

……</p>

赵毓,“你想我做什么?”</p>

殷忘川,“徐绍。”</p>

“他阻了我南下的道。雄鹰也飞不过去的大鲜卑山?如果没有那位徐总督,对于我,一马平川。”</p>

“承怡。”</p>

“既然徐绍是你为大郑皇帝铸造的北境长城,……”</p>

“那么。”</p>

“我要你亲手毁了他。”</p>

……</p>

虽然文湛一直没有问过那天的事,赵毓知道,他知晓一切。</p>

当时黄枞菖在场,他必然会将祈王府中赵毓与殷忘川说过的每一句话,一五一十禀告皇帝。</p>

文湛,“端午那夜,他在雍京城闹出那种阵仗,程风午门喊冤,就是要把徐绍拉上祭坛,让我们自毁长城。在祈王府,他也没有隐瞒。承怡,程风的事情如果深查徐绍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做,缴他的兵符?北境军队交给谁?藩镇是否继续裁撤?而无藩镇,无徐绍的北境能否阻挡殷忘川南下?事缓则圆,应徐徐图之。”</p>

此时,赵毓明白了。</p>

文湛的意思,不,确切说是皇帝的意思,——对于北境,赵毓最好先袖手旁观。</p>

“卧榻之旁容猛虎?” 文湛忽然微微低头,轻笑了一下,“我的卧榻之上,已经有一只猛虎了。”</p>

赵毓,“……??”</p>

似乎赵毓的傻样取悦了皇帝,此时的文湛笑的清清浅浅,让赵毓想起来一句诗,谁写的他忘记了,就是觉得应景,——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p>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p>

文湛,“你吃什么?”</p>

赵毓呆傻的搂着一个小坛子,手指从里面捞出来萝卜头,说道,“柳阎王老婆做的酸萝卜。咦?不对!”</p>

赵毓看着被自己吃空了半坛子的酸萝卜,拿着勺子伸进去搅了一下,从里面捞出一块软柿子,“原来是柿子浆!”</p>

文湛不解。</p>

“柳密!”赵毓又仔细看了看坛子,“萝卜是柳密腌的!”</p>

皇帝微微一挑眉。</p>

“文湛,我爱吃用米酒糟过的酸萝卜,就着白米粥吃,一次能吃一整碗。”</p>

“嗯。”皇帝微微点头。</p>

“宫里的厨子会做,我丈母娘家的厨子也会做,都是我教的,要用米酒腌,其实,味道都和我想的要差一些。我厨艺不精,也只能描述个大概的味道。当年我第一次吃这种萝卜闻到一股子酒香,就觉得特别合口味,我原本以为是米酒,没想到,其实,这是柿子酿的酒浆!”</p>

“那个时候老爹还在,我还没加冠,没到二十岁,这么一说,也得十六、七年前了。”</p>

“那年,刚过正月十五,我约了几位叔伯家的世子们去南苑猎场打马球。那天雪大,那群酒囊饭袋骑术太扯淡,根本不顶个,几下子就被杀的落花流水,晌午饭点都没到,他们都不成了。我回城的时候,忽然记起来老崔那天从南边回雍京,就去了卢沟晓月接他,当时有些饿,在码头岸边松柏树下找了个面摊吃东西。”</p>

……</p>

凤化三十八年,正月十七。</p>

下了两夜的雪,晌午刚停,正午日头出来,整个雍京银装素裹,泛着白光,却更冷了。</p>

卢沟晓月。</p>

承怡下马,他扔了缰绳给身后的随从,对亦步亦趋跟上来的黄枞菖说,“徽郡王家的老九儿马骑的相当不错,仅凭我们两个组队,就打的那群世子王孙们屁滚尿流,呼爹喊娘。上次楚蔷生还跟我说,咱们大郑天潢贵胄的府邸都是比照着猪圈搭的,养出来的凤子龙孙也都像猪。今天这么一看,还真对!楚蔷生看人眼睛贼尖,说话一针见血,天生就该吃督察院这碗饭。对了,黄瓜,回头你拿我名刺约禁卫军到南苑猎场打球,那才当真够劲!”</p>

黄枞菖扯着他的衣袖,“王爷,小声点,这里是码头,人多口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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