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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p>

最后，文湛做主，赵毓从沈臻这里拿走了白银七十八万两。</p>

裴檀命人换了普通的灰布短衫过来搬运现银，直接运到雍京西城的赌坊，用以下注雍京银价大跌。而这些事情，就不用再任何人明说。</p>

沈臻府门外。</p>

赵毓回头看了看这外表看不出什么来的两扇原木大门，又看了看天，估算了一下时辰，对薛宣平说，“你先回西北道准备一下，我的大账房就在那里，已经攒够了现银，可以兑付那位客人的‘永镇山川’。你去帮个忙，给点点数。”</p>

薛宣平，“老赵，给我看看你顺的银锭？”</p>

“不给。”赵毓一口回绝，“我留着给自己买麦芽糖吃。”</p>

薛宣平，“……”</p>

随即，他看了看赵毓身后的文湛。</p>

此时，薛宣平对于这个小白脸有了新的认知，也客气多了。于是，双手抬高，施礼说道，“这位小哥，我们见过几次都还没有请教您尊姓大名。”</p>

文湛知道此人同赵毓关系匪浅，于是，也没有怠慢，温和的说了一句，“我是不肖子孙，无法说出真实姓名，以免家门受辱。”</p>

‘世家公子’，‘家道中落’，‘依附赵毓’！</p>

顿时，这三个段子整齐排列，依次出现，充盈了薛宣平浑圆肥大的脑袋。</p>

薛宣平马上堆笑，“小哥莫怪，我不是要钻山打洞的探听你的底细，我只是，……”他正绞尽脑汁在自己文辞贫瘠的脑袋中想要挑拣一些比较文雅的词语，结果却看见老赵冲着他一个劲的撇嘴，“老赵，你冲着我龇什么牙，你牙痒痒？”</p>

“我想说，你快跑吧。”赵毓推他的肩膀头子，“要是跑快点，还能赶上晚饭。萧老大他们都去天津了，今天人口少，牛妈用大锅熬鱼吃，还贴锅饼子。”</p>

薛宣平一听，立刻将文湛忘在脑后，离开甩动着他那两条大粗腿，像一只肥大的兔子一般，蹿了。</p>

文湛，“……”</p>

傍晚开始下雨，一滴雨水掉落，赵毓抬手抚了一下头发，将其挥落。</p>

“一场秋雨一场寒。”赵毓，“按下葫芦浮起来个瓢。”</p>

文湛，“你的诗文功力渐长。”</p>

赵毓，“……”</p>

文湛，“怎么？”</p>

赵毓，“原本以为你不是一个喜欢说笑的人，现在看来，我错了。”</p>

闻言，微服的皇帝只是笑。</p>

“文湛，我顺的那块银锭，……”</p>

“回去再说。”</p>

此时，雨水落的急了一些，一直微服跟随的禁卫军将薄狐裘披风拿过来，他将其披在赵毓身上。</p>

东瀛，又称日本。</p>

作为帝王，文湛自然熟读经史，却对邻国的日本所知甚少。他知道的，只是二十四史中，那些好像边角碎料一般的文字，记载着这个国家的流年。</p>

——考日本之为国，不过三岛，浮沉东海，犹一粟土地，军力俱不及天/朝十分之一。</p>

文湛说，“我所知道的日本，只是一个蕞尔小国，民风不好，倭寇长期侵扰东海。可是！”此时，他话语一转锋，“那些倭寇中，最厉害的却以郑人为主，还雇一些私兵，在东海以走私盈利。除此之外，我只知道兵部每年以铜钱与丝绸购买日本产的硫磺用以布防西北。”</p>

“这个日本吧，……”赵毓的头发有些潮，他抓了抓，“虽然说他们的历史不长不短，并且总是遣送一些文人士子到咱们这里来学这学那，但是都学的走了样子。这几百年来，要说用一个字来形容东瀛，那就是穷；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日本，那就是狠穷；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德川幕府，那就是穷疯了。”</p>

“怎么，东瀛那位天皇不给幕府将军俸禄？”</p>

文湛冲了热茶，推了一杯到赵毓面前。</p>

赵毓拿出那块银锭，递给文湛。文湛接过去，仔细看着这块少见的稀罕物。</p>

“天皇给幕府俸禄？”赵毓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说，“不，不，不。日本的天皇就好像云南的宣威火腿、又或者是浙江的金华火腿，还比如是湘西的松烟熏烤的腊肉一般，高高挂在他们的旧京都。日本国内掌握实权的却是幕府将军德川家族，这个三叶葵的纹章就是他们家族的族徽，不过，据说也是从之前的哪个家族中过继过来的。”</p>

文湛，“为什么幕府会穷疯？因为他们雕刻的这个三叶葵很难看，所以招惹了穷神？”</p>

“呃，……，这个三叶葵，仔细看，也不算太难看。”赵毓，“他们穷，是因为常年的战争。日本国内有割据势力连年打仗的传统，几百年来，老百姓都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不过，这些年，日本老百姓依旧穷的要吃死人了，幕府却时来运转。”</p>

文湛将这块印刻着三叶葵的银锭推了过来。</p>

赵毓看着这银白色的好东西，叹了口气，“不知道德川家族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石见国东部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山，原本叫做佐摩银山，现在直接就叫石见银山。他们又从咱们这里偷了《天工开物》，学会了冶炼白银的‘灰吹法’，大约先帝凤化二十七年之后，德川幕府开始用白银从咱们这里买丝绸、书画、瓷器、药品还有漆器什么的。现在市面上除了墨西哥的白银就是日本的白银，只是，……”</p>

赵毓以手指尖碰了碰面前的银锭，又戳了戳三叶葵纹。</p>

“德川幕府的穷根去不掉，他们禁止使用高纯度的白银进行贸易。现在市面上日本白银的成色比沈臻那边的散碎银两还不如。可是，这一块银锭的成色非常足，几乎可以达到你内库金花银的成色的七八成了，再加上上面印刻着三叶葵，也就是德川家族的纹章，……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这是德川家族的私银。沈臻银窖中有这种东西，实在反常。”</p>

文湛，“沈臻通倭？”</p>

“不止。”赵毓说，“我怀疑，他也是‘倭寇’之一。毕竟，倭寇中最难对付的人，是咱们郑人的走私贩子，而沈臻，则是这门道中的一把好手。”</p>

文湛忽然问，“比你如何？”</p>

赵毓却反问，“你觉得呢？”</p>

“没人能比你更好。”文湛笃定的回答。</p>

赵毓失笑，“即使是走私的伎俩吗？”</p>

“是。”</p>

文湛点头。</p>

入夜，西北道在雍京的敦煌会馆异常空寂。</p>

薛宣平坐在宽大的木椅上，看着屋檐下掉落的雨滴，噼里啪啦的。周围的人全部肃穆的好像雍京近郊那些荒山大庙里面残破的石人像。</p>

客人到。</p>

薛宣平连忙起身，就看见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而来。</p>

客人极年轻。</p>

也许仅仅弱冠的年纪。</p>

却生的极好。</p>

还有，身上是雍京权贵特有的熏香：</p>

——以几种异常名贵的沉木香打底，外引是金合欢与玫瑰，又似乎加入了冰髓，浓重的香味却带着刻骨的冷意，犹如以万众枯骨堆积起来的高高在上的王侯门第。</p>

而且，……，更令人心生疑惑的是，客人的样貌，居然有几分像赵毓那个小白脸？！</p>

越筝平淡的坐下，有下人奉上香茶，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周围，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人，于是沉默的低头。</p>

他的眼神淡漠，无趣。</p>

越筝身后的人递过来一份手书，那是一封已经被用醋与显影粉还有热水泡过的永镇山川，上面只有几个字：——大郑元熙三年，正月初三，赵。</p>

薛宣平接过之后，仔细验证，无误。随即让人将准备好的现银一箱子一箱子的抬了过来，给越筝过目。</p>

一共，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p>

全部是雍京铸银局的官锭。</p>

这么多的现银，如果一箱子一箱子的抬进来，过目，过秤，可以抬三天三夜。</p>

越筝将心腹留下，清点现银，装车拉走。</p>

整个雍京都在静寂中，只有他们这里的秤砣等子，还有算盘和车轱辘，呼伦作响。他知道，自己应该拿的这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一两一钱，一丝一毫都不会出差。</p>

越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大正宫，他甚至还在微音殿见了皇帝，文湛面对他就如同平常一样，只是问了最近一些政务，连一句白银的事情都没有提起。</p>

“亲爹，我查了查古籍，玉熙宫院子里种了玉须弥，这是一种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树苗，但是它们喜欢阳光，不喜欢阴雨，在宫墙拐弯这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是长不高的。”</p>

少女清澈明快的声音。</p>

越筝抬头看，发现自己居然到了玉熙宫？！</p>

他撑着伞，一步一步走进去，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蹲在草地中，正在一颗一颗的查看着花苗。</p>

她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抬头。</p>

越筝看见了她的脸，一瞬间感觉到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的熟悉。</p>

赵毓在禁宫的时候，越筝太年幼，他无法清晰记忆全部往事，然而他又过分的早熟，他可以记住一些东西。</p>

那个时候的赵毓还是祈王承怡，他的笑，他的呵护，还有，他的怀抱。</p>

祈王可以骄纵，可以绵软，可以目空一切，可以恣意妄为，却是温和无害的，不像现在这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