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重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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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久看着江匿跟宣明互相拥抱的两人, 略微闭了闭眼，他们都放弃了吗？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p>

放弃自己？放弃这个世界？放弃所有人？我们真的就已经穷途末路了吗？</p>

不，不会, 不会的，小隽还在, 他只是昏迷了。</p>

可是宿君渡不管不顾的冲进了黑云的洪流中，这让他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样的情况, 是还有希望。</p>

希望啊！</p>

陶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嘴角突然勾了起来。</p>

另一边的世界却已经满目疮痍，怪物无休止的攻击，超案处的防御也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变得不堪一击，怪物泄洪般冲了进来。</p>

总副处指挥着, 那一声声惨叫跟呐喊，都像是扎在内心的一根刺，刺在所有人心上, 浓烈的窒息感让他们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p>

总副处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传来的生生惨叫跟垮塌之声，那双原本还有希望的眼中只剩下苍凉。</p>

他们付出那么多, 所谓的终结，难道就是终结他们自己吗？</p>

“总副处，我奉命来带你走。”一个外勤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总副处疲惫地招了招手，“带科研部那帮老东西走吧。”</p>

“总副处……”那人还想说什么，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地上缓缓伸出来的根系上。</p>

“总……”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总副处却站了起来，他的身形陡然拔高，与天花板持平，下半身已然变成了非人类。</p>

“走吧！”趁他还有自己的意识，还能随着自己的心动。</p>

那人眼含热泪，随后咬着后槽牙，转身头也不回地狂奔而走，他一边走一边掏出对讲机，“总部失控，总副处异变，带……”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一根藤蔓猛地从墙壁中刺了出来，贯穿了他的身体，顿时血涌如注。</p>

他垂眸看向穿胸而过的藤蔓，口中含血，将剩余的话说完：“科研部的人走。”</p>

对讲机从他手中滑落，墙壁就像活了一样，狰狞着扭曲起来，“嘻嘻”声将此处直接化为了地狱，墙壁张开了大嘴，一口将那人的尸体吞了下去。</p>

对讲机里传来惊恐的呼叫声，然后是摩擦声，再也听不见其他。</p>

人世间已经化为了炼狱。</p>

琮州。</p>

罗副处已经忙成了陀螺，后勤的人极尽所能的安抚活下来的人，可那些人不住地呢喃着“末日”，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大哭声，小孩的哭声更是穿刺着耳膜，鹑早想要出去找自己的父母，被孙昭拽了回来。</p>

“焦言的那个隔离罩范围正在回缩，外面都是怪物……”后面的话孙昭没能说下去，他的父母究竟还能不能活着，是不是活着，几率真的太小了。</p>

“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吗？”鹑早目眦欲裂，眼眶通红，原本看着软乎乎的鹑早，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神情。</p>

孙昭沉默，他也有家人，他也不是怕死，可是现在单枪匹马地出去，能不能救到人不说，他们很可能连十米都走不出去，哽着声音安慰道：“科研部已经在想办法了，他们……”</p>

“昭啊，你真的觉得，我们能活下来吗？”鹑早看着他笑，那个笑很难看，却莫名让孙昭觉得美极了，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道靓丽，那种笑，好似尝尽了世态的美好与沧桑。</p>

孙昭轻轻揉了揉鹑早的头，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鹑早，“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总要给自己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对不对？</p>

老大他们还没回来，隽哥身上的意识体能与这个世界沟通，我们能挺过去的。</p>

可是直到超案处的防御彻底崩塌，消失的宿君渡跟楚隽他们都没有回来。</p>

无数怪物蜂拥而入，不论是外勤还是后勤，都极力拼了命地冲了上去，惨叫声，嘶嚎声，哭声，声声都透着惊惧与撕心裂肺。</p>

回天乏力了啊。</p>

受伤的孙昭看着旁边已经闭上了眼睛的鹑早，把他轻轻拉过来，擦掉他脸上的血，缓缓把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p>

大地被鲜血染红，天地间除了怪物的嘶吼声与房屋的垮塌声，只余下徐徐风声。</p>

他睁着眼睛看向乌黑的天，不禁想道：这天，有多久没亮过了呢？</p>

记不清了。</p>

他把头靠在鹑早头上，孙昭曾经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蛮好的，他又一句隐秘的话一直不曾说过，鹑早一直在存老婆本。</p>

他很可爱，看着很小，其实比谁都善良，见到鹑早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男孩子很可爱，他比鹑早长了许多岁，天然弯的他从来不曾把自己的性向诉之于口，看着他高兴，被宿君渡奴役，为的就是抵房租，他一面觉得宿君渡怎么就能把压榨别人的事做得那么的理所应当呢？</p>

他不知道他们一帮人究竟有多少个跟他一样还活着。</p>

他一直都知道。夺舍这种事，原来不止在小说里存在，他死了，却又活了，还恰好活在宿君渡身边。</p>

一切都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他们死死罩在里面，最终却仍旧逃不过死，他轻轻道：“鹑早，记住，我不叫孙昭，我叫苏钰袂。”</p>

另一边。</p>

宿君渡穿过黑云的洪流，里面像是镶嵌了刀刃，黑云每一下的掠过，都是一次活剐。</p>

他赤红着眼眸，前方他能清晰地看到楚隽的身影，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到不了楚隽身边。</p>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悄悄抬起眼眸，往虚空中看了一眼。</p>

楚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白茫茫的一片，空无一物。</p>

宿君渡眼看着楚隽看过来，吼了一声，楚隽却只是微拧了一下眉便转开了视线。</p>

“楚隽——楚隽——”</p>

脑子里宿君渡的声音一直不曾停过，那一声声“楚隽”，每一次都是一次撕心裂肺的呼嚎。</p>

楚隽也发现了，跟对面的人讲道理，完全没用，在他眼里，好像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他油盐不进。</p>

楚隽的耐心也渐渐耗尽，外面的世界不用想也能猜到是什么样，他得加快速度。</p>

“怎么？几分钟就坐不住了？”中年男人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楚隽站起身，浑身的气质依旧清隽，却无端多了几分杀意。</p>

男人看出来了，却没点破，他一直想把楚隽身上的意识体收回来，可是，就连这股从他身上分裂出去的意识体也叛变了，它不愿意回来，它整颗心都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p>

楚隽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了，“你想重洗这个世界，看来我也劝不了你。”它是无情的，他也是没有道理可言的。</p>

说不通的话，那就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p>

“怎么？你想跟我动手？”男人笑了下，表情乃至浑身的气息都是轻蔑，“你别忘了，你是得了我的力量才能活，我死了，你还能活吗？”</p>

楚隽却满不在乎的笑了，“比起世界的生存，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我吗？”</p>

能活下去他自然想活，可如果时不与我呢？</p>

哪怕不是康庄大道，哪怕，他只是用躯体扑灭了火焰。</p>

楚隽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处，是死了所处的天堂或是地狱，这些都不重要了。</p>

他笑得清隽，微微偏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从后腰缓缓摸出一条长鞭，以迅雷之势直接朝对面的男人快速挥了过去。</p>

一个巨大的光团瞬间将楚隽笼罩，而陶久他们，就见楚隽的身体，一寸寸的，化为了飞灰。</p>

“老大——”</p>

青河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传来，而陶久刚准备动作，整个人陡然顿住，他微微垂下视线，就见自己的身躯正在迅速消散，紧接着是小棺材。</p>

他们消散得非常快，很快就变成了碎片。</p>

小棺材消匿前还在睁着懵懂的眼，江匿见此，猛地发出一声大吼：“不——”</p>

那一声吼彻响云宵金双更是怔在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刚醒过来的伊文还有青河他们去扑抓那消散的碎屑，发出凄厉的吼叫声。</p>

黑云渐渐散开，方才消失的广袤大地再次露出它嗜血的真容来。</p>

洛溪眼中始终憋着泪，“不会的，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p>

就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信，不信他们会就这么死亡，她不信。</p>

她看着渐渐褪去的黑云，猛然冲刺，纵身扑了进去。</p>

“洛——溪——”仲庭惊惧的嘶嚎传来，金双被黑云吞噬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朝她追来的仲庭，眼中的神情仲庭从未见过，却让他非常震撼。</p>

仲庭跑近时，那黑云陡然消散了去，再也无迹可寻。</p>

宣明搂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江匿，死死咬着牙轻拍着他的背，而江匿的脸上，原本顶着陶久脸的他，彻底恢复原貌，变得非常疮痍。</p>

脸上都是被火焚烧过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p>

他哭得隐忍，宣明颤着声音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江匿，我在，我还在，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会一直陪着江匿，说完在他目不忍视的在他额头亲了一下。</p>

伊文跟青河他们的慌神很快平复，他们还在这里，还在这个不知名的空间里，青河道：“我们还在这里，未必已经穷途末路。”他们得活下去，他们得找到本体，撕裂本体，让世界恢复原样。</p>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不敢去想外面的情景究竟是什么样，惨烈已经无法诉说，那种隐隐的感觉是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压得他们挺直的腰背佝偻，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p>

“我们还没到彻底绝望的时候。”至少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没有死。</p>

仲庭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江匿已经恢复原本模样的脸，极力扼住住自己，分析道：“看样子只是意识体消散了。”</p>

陶久是意识体异变的，小棺材也是意识体异变的生物，江匿的脸也是意识体提取出来的能量剂改变的模样，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死了的宣明为什么还活着，可这无疑是在他们诉说着什么。</p>

“我们要找到老大他们。”众人清晰的明白他指的是宿君渡。</p>

金双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洛溪那一眼她也看见了，道：“对，我们还活着，得找到老大他们。”</p>

而另一边的楚隽则感觉身体不由自主的像是充盈着一股力量，一个道道让他几乎刻进灵魂的声音不住地告诉他：“阿隽，等我，撑下去，一定要等我。”</p>

他不知道他身体里的那股意识体究竟吸取了宿君渡多少记忆，可是在面对意识体本体的时候，它除了最开始的蛊惑发现没用之外，毅然决然地站在了他这边。</p>

他摸不准他身体里的这股意识体究竟是什么。</p>

直到——</p>

他看着自己的足下，那里又出现了一道影子，正以一个荒唐的角度，轻轻吻着他，好似这样就能给他安慰，能给他力量，让他在面对意识体本体的时候镇静下来。</p>

他轻轻抬手，影子也抬起了手，隔着空气与他的手交握。</p>

楚隽略微闭了下眼，在心里缓缓唤出一个名字——宿君渡。</p>

这边的宿君渡几乎杀红了眼，他的手臂上还有残留的意识体，那些黑云宛若魑魅魍魉般往他身上冲掠，一股股黑云顺着他的手臂钻进去。</p>

疼是抽皮扒骨的疼，黑色随着黑云的涌动缓缓蔓延，直到他的全身都被染黑。</p>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也是痛苦的，他感觉身上的每一寸都像是被剐下，而后又缓缓生出血肉来。</p>

洛溪到的时候，就见前方不不远处鲜血泼洒，中间的那个人时而躬身时而四肢僵直，她甚至能看到他破碎的内脏。</p>

“老大——”金双冲了过去，却在半道被黑云弹开，她屡试屡败，屡败屡试。</p>

可是……</p>

冲不进去，她连靠近宿君渡两米都是奢望，方才隐含的热泪瞬间夺框而出，洛溪一边挥着长鞭一边不管不顾地扔飞刀，直到她几乎弹尽粮绝，飞刀用尽了，长鞭也断了，手脚因为奋力殴打又被反弹齐齐断了，断裂的骨头刺破皮肤，洛溪几乎是靠本能往宿君渡的方向爬过去，她满脸是血，像蠕动的虫子一样微微仰起头，几乎用生命喊出了那句“老大——”</p>

意识体不是人，她们都知道，她们不该用人的思想去看待一个意识体，不该的。</p>

所谓的终结，迎来的不是意识体的终结，而是——他们。</p>

周围的黑云咆哮着想要来撕裂宿君渡，可随着黑紫色的蔓延，他原本痛苦的神色尽数收敛，那双没有光的眼睛，霎然间竟是华光万丈。</p>

黑云骤然变成了白色缥缈的雾，平和而安详。</p>

他浑身的黑紫已然退散，疮痍的人世间在他脑海中铺就成活的画。</p>

他——想起来了。</p>

他垂眸看向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洛溪，她那满腔热血，为他赴汤蹈火的誓词言犹在耳，那一句句誓死保护超案处，她做到了，超案处许许多多的人都做到了。</p>

他缓缓蹲下，轻轻捧起洛溪满是血的脸，“你怎么那么傻啊！自私一点不好吗？”</p>

没有人回答他，宿君渡笑得苍凉，他抬手一挥，薄云渐渐让开一条路，他看似随意地择了一个方向便走，却准确无误地寻到了楚隽的踪迹。</p>

原来，他所追寻的终结不是任何，而是他自己啊。</p>

费尽心机的追了半生，没想到竟然会是自己。</p>

饶是宿君渡再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层上。</p>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他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喃喃一声：“阿隽~”</p>

那道旖旎的低喃像是顺着空气般穿到了楚隽耳朵里，他身体里的那股意识体突然出声了，“阿隽，我要走了。”</p>

楚隽没动，也没问，对面的中年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浑身不可遏制的轻微颤抖着。</p>

身体里那股意识体说了很多话，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找了这么多年，却仍旧无疾而终。</p>

它心知自己脱离了宿君渡会变成什么样，可到底，他只是宿君渡身上分裂出来的一股意识体，它甚至连实体都无法凝聚，它也可以随便找个人附身，可是……它舍不得楚隽，无论他是厌它还是恨它，能跟楚隽时刻都呆在一起，他别无所求。</p>

“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了宿君渡吗？”身体里的那股意识体突然道：“因为，他活着，我真的会消失，只要宿君渡死了，我就会活下来。”</p>

这是实话，它跟楚隽说的所有话，都没有任何隐瞒。</p>

它是真的很爱楚隽，不惜穿越时间的洪流也要找到他，可是，宿君渡永远都比他快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