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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时至,百川灌河,秋日的黄河波涛甚大,奔腾似雷。萧瑟的秋风里,谢窈立在船头,遥望一眼见不到尽头的黄河河面。
时值秋日,黄河两岸的树叶在秋风里纷纷坠落,整条大河被金辉洒满,成群结队的水鸟在金阳的余光中贴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朝船只飞来,星子般划过船翼而去,间或划破水面,搅碎一河金辉。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落叶飘落在她发梢,谢窈伸手去拂,一瞬间,心头响起时人王褒的词句
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
写因渡过黄河见到木叶纷纷的秋景而想到故乡南国的事,可惜这里是长江而非黄河,否则,倒也应景。
肩头传来他掌心的温度,谢窈回头,丈夫正替她披上一层衣裳,关怀地望来。她杏眸盛光,颦舒一笑“这就是长江么?倒是与我想象之中的江水有所不同呢。”
“你没见过长江?”
她摇头。建康虽在长江边上,可她是大家闺秀,自幼深居简出,出嫁前去过的最远地方也是钟山和燕雀湖,自然也就没有见过了。
船只破水,继续在宽广的河面行驶,正是日暮,河面上打渔的船只三三两两,摇橹唱着号子、踏暮色而归,秋风扑面而来,呼啸着卷人衣袍。
斛律骁兴致大盛,亦用鲜卑语唱着与之互答。谢窈听得好奇,待打渔人的船只过去后才问他道“郎君方才,唱的是什么?我怎么,好像完全听不懂呢。”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这是鲜卑话,你当然没听过了。”
鲜卑话。
谢窈微微出神。
他怎么会说鲜卑话呢,又何时,成了“虏家儿”?
而因了此事,她又想起来一事。她们身处建康,但两人交谈似乎都是说的洛阳雅音,周围人亦是。
洛阳雅音是后汉以来的官话,可自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偏安江左。洛下音便渐渐地与建康地区本有的吴语融合形成金陵雅言,成为南朝通行的官话,取代了洛下音的地位。如今,还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洛下音的,也唯有像他们谢家这样的南渡士族了。
她因自己学过洛阳雅音,平日里与他对话也习以为常,直至此时才想起来她们本是该说金陵雅音的,这却又是为何……
“窈窈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学会的鲜卑话?”
他代她问出来,自嘲一笑“既入虏国,又焉能不学虏语。”
北齐高家虽名为汉人,却生在胡地自诩胡人,何况境内尚有许多胡族,是故有虏国之说。谢窈的疑虑被他话声打断,嫣然一笑“妾听着这歌词倒还有些意思。可中原虽是我旧土,毕竟已被鸠占鹊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入齐之后郎君该谨言才是。”
是夜,船只渡过黄河,众人改乘车驾,于九月十一日抵达并州太原城下。
越往北秋景便越萧条,才是九月上旬,太原城已然草木凋尽、黄沙散漫。青灰城墙巍峨矗立在平原之上,头顶密云滚滚、荒烟残照,脚下长河绕城、沸浪骇奔,说不出的壮阔萧瑟。
城上玄黑旗帜高扬,城下数千精骑如雨密集,如松成林,跪伏在大辂之下,高声拜祝着魏王千岁。
斛律骁自车中出来,一名英武俊逸的银甲将军带队跪在最前侧,正是他昔日的下属、并州刺史叱云淮。
叱云氏世代为斛律氏的家将,叱云淮亦是斛律骁的心腹。见他出来,叱云淮再度抱拳行礼。他道“好了,不必多礼。我妇亦在车中,先去驿馆安置吧。”
乌泱泱的人群于是散开一条道,容辂车驶入城墙高耸、蔚为壮观的太原城。
斛律骁重又回到车里,车中,本已昏睡过去的谢窈被方才将士们如雷贯耳的行礼声吵醒,迷蒙睁眼,察觉马车下的道路已变得平整,不由问道“我们到哪里了?是入洛阳城了么?”
一路舟车劳顿,即便队伍已经为她减缓行进的速度,她仍弱体难支,眩晕得十分厉害,路上吐了好几回。后来闭目昏睡,才稍稍好转。如此,七八日的工夫倒觉有七八年的漫长。
斛律骁道“你忘了?我们已去过洛阳了。这儿是并州。我和并州刺史有些旧交情,所以结束了公事就来了他这里。”
他说谎时眼睛也不眨的,连前几日下属当着她之面不慎说漏了嘴、称呼他为“魏王殿下”也圆了过去,只说自己是萧梁的宗室王。而谢窈自知记忆受损,常常是前一日的事次日就能忘,未曾起疑,懊恼地扶额“……竟然已经去过了么?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们去了关公墓,去了龙门看石窟,还去了汉时的太学旧迹拓石刻。这些窈窈都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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