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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窈撩帘一瞧,前方不远处果然矗立着一座驿站,被灯火勾勒出影影绰绰的轮廓,掩于树木阴翳之中。
南朝的兖州是侨郡,本在洛阳东南,谢窈畏惧对方会在东边守株待兔,故而舍近求远,往西南的龙门而行,打算经龙门再往东。
这驿站本是通往龙门的必经之地,但谢窈不知因何心底攀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道“我们不是备了水吗?赶路要紧,未免夜长梦多,就别做停留了。”
其疾得令,在驿站门口往右一拐,沿官道继续疾驰。前方却有一队人马手持火把呈一字型排开,其疾心知不好,迅速调转马头,另一队人马自先前埋伏的树林中小跑而出,再度拦住他们的去路。
谢窈听见外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推窗一望,数十名手持火把的禁军从灯火辉煌的驿站院子里跑出,彻底将她们围住。一道悠闲的话声从馆中传来“窈窈这是要去哪?”
“你我既已是夫妇,做妻子的,不告知丈夫行踪便要独自外出,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他竟来得如此之快!
谢窈纤骨颤栗,后背颓然倒在车壁上。春芜迅速趴在车窗旁一望,吓得牙齿皆在打颤,哭着问她“女郎……我们该怎么办……”
上回逃走魏王并未处罚她们,这一次,哪里还可能轻轻揭过!
吴娘子与其疾亦是惊惶不已,谢窈摇头,扶着春芜的手站起,强撑着挂上一幅冷淡神情下车。车外带队的正是十七,他担忧地掠了春芜一眼,对谢窈道“夫人,请吧。”
主上犹在气头上,夫人不会被罚,春芜这个做下人的可就遭了殃。杀鸡儆猴,主上这次定然不会放过她!
驿馆的客堂之中,斛律骁正与封述持子对弈,他们骑马,脚程不知比她们快了多少倍,又是抄近路,是故早到了一刻钟有余。
“回来了?”
屋中只他二人,十九与青霜都候在门外,烛灯粲艳的光辉下,棋盘上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他语气闲适,视线动也未动。
棋案上还摆放着那盏明月美人灯,灯中蜡烛燃尽,已停止了旋转。却不知方才那般混乱的境地,他是如何将灯完好无损地带出的。
谢窈两颊微微一烫,看也不敢看封述一眼,低道“此事是我一人策划,你不要为难他们。”
她本意是说吴娘子与其疾等人,斛律骁却笑了一声“他们?”
“这个‘他们’,”他含笑奕奕地抬眼,视线如利矢,“也包括静之么?”
封述立刻离席跪地“属下不敢。”
“敢不敢,静之不是都已经做了吗?”斛律骁脸色冷峻。
封述神情微僵,如一蓬修竹为雪低头,垂首无言。
场面一时死寂,烛火荜拨,棋落有声,斛律骁看着上一世对他忠心耿耿的廷尉卿此刻跪在他身前片语不发,目中失望不已。
他本不知封述放走并隐瞒谢窈行踪一事,只是在听青霜汇报之时直觉今夜事定与封述有关,有意试探。此刻瞧了他这幅神情,五分怀疑便成了十分笃定。
视线一寸寸扫过地上跪着的下属与身侧沉默的女人,他冷笑“很好。”
“我的女人,千方百计地想着逃离我。我的母亲,和她合起伙来骗我,我的下属,竟也为了她背叛我……”
“谢窈,你是不是觉得孤很好拿捏?是不是孤对你太好,你就当真以为,孤是没有脾气没有底线的?可以任你欺瞒作践、玩弄于股掌之间?”
烛光阴翳下他俊颜寒沉得吓人,如若山雨欲来满城黑云聚顶,只等雷声便要发作。谢窈容色却冷漠如冰雪“够了。”
“妾说过,今夜之事与封参军无关,大王要罚就罚妾一人,却为什么要把封参军扯进来?”
她这一声理直气壮的,不肯承认今夜得遇封述。斛律骁险些被她气笑“你说为什么?难道他今日不曾助你逃走?”
谢窈无畏地迎着他烈焰刀锋一般的视线,再度重复“妾今日未曾遇见封参军。”
“今日之事,是妾一人所为,殿下一定要将封参军牵扯进来,是想指责妾对你不忠么?您总是这样,口口声声爱我,实则根本轻我贱我,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仿佛我是个杨花水性的女子,处处与人勾勾搭搭,对吗?”
当着封述的面,她半分面子也不给他留,明眸濯濯,针尖对麦芒。斛律骁脸色铁青,心间气结却不得发。最终冷冷丢下一句“最好如此。”
“回府。”
随着这一声,其疾与春芜三人被捆得五花大绑、扔货物一般扔进他们来时的那架马车里,十七另驾了一辆宽敞轩丽的金车来,斛律骁攥着谢窈手把人拽上去,车门将车外火光与视线一隔绝,她心里霎时便慌了“你想把他们怎么样?”
“不怎么样。”
十一月天气寒冷,他拽过车上备下的薄毯扔给她,嗓音冷淡,再无往日的温柔和煦“既然想跑的是窈窈,我又舍不得罚自己的妻子,那就只好请他们代窈窈受过了。”
语罢,再不理会她眼中的惊愕,径直倚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谢窈一下子瘫在车座上,先前的底气如烟云散,眼前渐渐盈上一层雾气。
车马辘辘,回到位于永和里的公府已近子时,洛阳城里行人渐散,灯火阑珊,魏王府的正院里却灯火通明,春芜被浸了盐水的麻绳捆在条长凳子上,被两个禁军按着打板子。
“做下人的,不能及时对主子尽到规劝之责,自然该罚。”斛律骁如是道。
火把燃灯,将院子里照得明亮如同白昼,其疾和吴娘子另被捆着,同封述一起被迫立于院中围观。其疾被几名禁军擒住,死死挣扎“齐贼!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来打我!”
他却理也不理,对行刑的、面有不忍的十七道“二十板子,倘若手下留情,孤就杀了这个丫头。”
又命封述“孤累了,先回房休息,静之替孤监刑吧。”也不看他是何脸色,说完这一句即进去屋中。
屋内关着的正是谢窈,见他进来,立刻奔过来哭着求“我求求你,你放过春芜吧……都是我的错,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别打她了啊……”
二尺来宽的厚木板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与春芜凄惨的哭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凄凄哀哀地跪在他脚边求道。
这模样无比的柔顺乖巧,与方才驿站中的冷若冰霜迥乎不同,但看在斛律骁眼里,却如刀割似的疼。
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这般毫无尊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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