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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殿是前朝旧殿,地处光极殿之北,中间隔着蓊郁丛林和丛丛花木。因位置偏僻,周遭荒芜,如今已成了教习新入宫宫人的场所。
步辇停在南薰殿外爬满藤蔓的破旧宫门下,早有一干管事宫女带着新入宫的百余名小宫人跪迎在宫外。郑媱命太后派来的几个宫人回去“你们都回去吧,等事情结束后,我会派人送谢夫人回去的。”
“那奴等就告退了。”几名宫人含笑行礼退下。
郑媱又带着谢窈往宫门走,絮絮叨叨地,似与她解释“负责教习的女官近日告了假,正是缺人手,我底下的那帮人呢又不中用,这样一点小事也要来劳烦我操心。还好是遇见了谢夫人。”
“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教习几日,魏王那边我已经派了人去说了……”
谢窈面上淡淡陪着笑。郑媱的计策并不高明,只不过因为身份差异她无法拒绝罢了。
先前西柏堂的事,她可拒绝是因为郑媱不能当着一众贵妇的面强迫她,而如今只她一人,她就算不答应也会被强行掳去。
而她要做什么谢窈也猜得到。历来就没有容得下权臣的天子,对方只怕是想以她为饵诱杀斛律骁。事情若得逞,她也得死,但他是不可能来的,这一次,只怕要让她们失望了。
一时谢窈随郑媱自宫门入内,迎面便可见南薰殿高大而破败的正殿,春芜被郑皇后的宫人远远隔绝在后,近身不得,只是干着急,又在心间将斛律骁啐了千遍万遍。
都是这胡人害的!
这地方那么偏僻,郑皇后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寄希望于太后派来送她的几个宫人,倏尔又很绝望地想道,要是太后和郑氏也是一伙的,那又怎么办呢!
她急得火烧火燎的,一撇头,瞧见东观里过来的那小宫人正四处张望,霎时气不打一处出,把她人一拉,啐道“贼眉鼠眼的,你做什么!”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丫头老往女郎身上瞅,说不定就是郑皇后派来的奸细。这会儿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干些什么。
她这一嗓子声音虽低,却也叫显阳殿的宫人听在耳中,笑眯眯地围过来“二位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宫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平常,眸子却墨玉似的黑亮,也称得上一句清秀。只性情实在沉闷,嗓子也有些沙哑,是而不爱开口,相处几日春芜尚不知她叫什么。
此刻突遭训斥,她一句反驳也没有,淡淡瞥了春芜一眼便随她入殿。
南薰殿建在这处宫苑的正中位置,距进殿的南门大约有三十丈之距,殿宇宏伟破旧,屋檐尖如鸟喙,殿门正上方挂了方牌匾上书“南薰”二字,已被杂草爬满。院墙内侧的东西两侧建有廊庑,用做了堆杂物的仓库。
谢窈随郑媱自南门而进时,恰听见两侧的廊庑间传来细微的兵甲相撞的声响,心中已有了数。
郑媱亦听见了那声响,心中微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见她雪颜沉静似未发觉,适才放下心。
正殿里已摆放好了几十张斑竹制成的书案,两人一案,设了蒲团,南薰殿的管事女官命新入宫的宫女在书案前坐下,煞有介事地,先向谢窈行了拜师之礼。
郑媱则拣了主位坐了,团扇掩面打了个呵欠,懒懒向后仰着,大有要听她教授之意。
殿外宫门已经关闭,春芜同那宫人候在廊外,被一群侍卫同显阳殿的宫人围着,逃脱不得。整座南薰殿似座密不透风的铁桶,秋风涌动其间,也似沾染上夏日的黏热。
“皇后要妾教什么?” 殿内,谢窈执戒尺平静地问。
郑媱慵懒地扫了一眼身侧几案上摆放的几本典籍,见几案典籍陈旧,满心嫌弃。只向《诗》指了指“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就教《诗》吧。”
谢窈拾起《诗》来,展眉看向那一双双好奇望来的稚嫩的眼睛,温言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的第一篇是《关雎》,今日,我们就从《关雎》开始。”
她柔美动听的声音清泉般在殿内响起,宫城外的昭德里中,斛律骁才刚刚接到宫中的消息。
“夫人在南薰殿晕倒了?”
魏王府的花厅里,斛律骁听完宫人的汇报,蹙了蹙眉。
他在宫中自有耳目,只比显阳殿的宫人早来一刻。那宫人笑着答“是,今日皇后恰在宫中请夫人去南薰殿教习新入宫的小宫人,夫人突然晕倒,已经请了太医去看,说是有孕了。”
有孕?
侍立在后的十七十九面面相觑,十七红了脸,夫人来到主上身边也就一个多月呢,算着时间倒是差不多。但郑皇后这个时候把夫人扣在宫里,明显就是有诈。
来人把话传完,便紧张地盯着他神情。然他神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道“你先回去吧。容孤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他既给了明确的承诺,对方也就放下心来,行礼告退了。
十九立刻劝道“殿下,谢夫人这个时候有孕的可能性不大,对方无疑是想请您入瓮,赌的就是您对谢夫人和子嗣的看重。您若过去,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
“属下去接夫人就是了,十八也在夫人身边,一定会没事的。”
斛律骁没应,回身去取搭在衣架上的披风,问“今日府中是谁当值?”
今日公府休沐,但会有人轮值,十七报了个他不相熟的幕僚名字同崔荑英,又补充道“不过封书记今日也在。他素来勤勉的,几乎日日都在。”
封静之……斛律骁微一沉吟,荑英是女子,今日这趟不合适,便只能叫他了。
于是他吩咐道“十九,你速去慕容府请慕容司徒,问他想不想女儿当皇后。十七,你去值房叫荑英速拟一道废后旨意,然后叫上封静之,一道入宫。”
他主意既定,十七十九忙领命而去。斛律骁眉心皱起,呼出一口恶气来。皇室帷薄不修,高长浟又不管,那便只好由他越俎代庖,来管一管郑媱那个贱妇了。
……
辰时,郑媱从南薰殿里出来。
她在殿中耐着性子听谢窈讲了两炷香工夫的《关雎》,便借口天子来请离开了,娉娉袅袅地出了殿。
皇后既要离开,谢窈不得已暂停相送。郑媱却笑吟吟地道“不必了,今日谢娘子是老师,哪有老师送我这个学生的,都坐下吧。”
“好好跟着谢先生学,这宫里,不要不识字的奴婢,听明白了吗。”
她又扬声训斥了殿中的宫人,在得到整齐划一的应答后,满意地出了殿门。
见她出来,候在廊外的宫人俱都跪伏相送,春芜也在人群之中跪着,透过重重人影,她只能看见郑皇后随莲步逶迤而翻若海浪的朱红裙角。
封闭的宫门再次打开,宫人驾了车来,请皇后上车。郑媱不放心地略了几眼两边的廊庑“都准备好了吗?”
她悄声问跟随而至的南薰殿管事宫女。
“都备下了。”
郑媱面色沉凝,微微颔首,再度吩咐她“可把人给看住了,还有她那两个丫鬟,一个也不能放走。等魏王推门进来,就摔杯为号,放刀斧手出来,格杀勿论。”
她语气森寒,幽幽如刀锋。管事没来由地脖子一凉,低垂的头颅往下缩了缩,问“那里头的小宫人和这谢娘子呢?”
“都杀掉。”郑媱毫不犹豫,顿一顿,又改口道,“那姓谢的女子留下。”
“太后倒似很喜欢她,就留着她的贱命好了。”
说完这一句她便乘车而去,宫门复又关上,廊下,跪在春芜身侧的东观宫人已抬起头来,视线一动不动地将消失在宫门缝隙里的皇后身影望着,春芜满脸狐疑。
这女子,果然是郑皇后派来的奸细了?
正沉思着,却见她悄悄然自尚且跪伏着的人群中起身,大有离开之状。春芜立刻戒备地拉住她衣角“你去哪儿?”
四周阒静,她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也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众人耳中,纷纷回头朝她们看来。春芜面颜烧得绯红,那少女一双黑亮的眸依旧洞如观火,只眉心隐隐蹿起股跃动的火苗,面如冰霜地拂下她的手“我去如厕。”
留守在外的显阳殿宫人立刻笑着为她引路“妹子,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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