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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旁人眼中就是庄嫔一派的人,庄嫔肚子里揣着的孩子,如若顺利诞下且为男婴,就是皇八子。叫这样一个妃嫔的奴才,去治二皇子的嫡长子,方太医是说他手脚不干净!

二皇子才被姜有怀立为储君,按说他为正宫嫡出,早就该入驻东宫了。奈何此人子嗣单薄,娶亲纳妾也算勤快,唯独膝下空荡,让人暗自揣度他是不是有隐疾。

所以这二皇子现今的太子之位,有部分是仰仗他儿子所赐。今日这棵独苗要是被人拗断了,闻人吴哪能活着出慈宁宫?

这是想他去死啊!闻人吴手掌抵贴着地面,暗自下狠劲咬住自个的舌尖,肘臂绷成一根拉紧的弦。

“这却是哀家的疏忽,叫个下人骑在你头上,你心头埋怨起哀家了,方太医可是此意?”太后倚靠在椅背上,手里摩挲着鎏金甲套,话尾却冲着姜祁簇去了。

“小五,你也是,打发了庄嫔身边的人来诊视侄子,旁人却全不承情,字字句句都嫌你包藏祸心。你庄嫔母妃的人,怎可随意借得?”

太子妃瘫坐在原位,身上的团花褙子纹样鲜妍如年画,她本人也正像是被钉死在墙上的画一样,只是手足无措道:“母后……”

闻人吴稍稍扬头,碎发垂坠在他耳侧。在嘴里的腾腾血腥气中,他目睹姜祁簇轻缓地打量过他,在须臾的眼神交汇间,对方眉眼含笑。

“皇祖母教训的是,簇一时疏忽,倒

让此人栽赃到头上了。”姜祁簇从座上起身,迎去太后座旁,自宫人手中端过茶,拨敲过盏沿,就势送往太后手边。

要说太后对这没什么血缘关系的“杂种”孙子,能有几分真情,那才是见鬼了。姜祁簇不过是她借力打力的筏子,拿来对付不给她作脸的太子妃用的。

方太医倏尔面色惨白,两股战战方寸大乱,汗水从他额角涔流到脸上。他开始磕头,祈求宽恕:“微臣知罪,微臣知罪!还望太后娘娘恕臣言行无状……”

方太医本没什么罪过,只不过是说岔了他偏帮太子妃,又刚好撞上太后不悦的档口,于是平日里自谦式的请罪被大做文章,当即就有孔武有力的嬷嬷出面,把他堵住嘴拽下去了。

他一路呜呜咽咽,被人掩嘴发不出声,地上被洇浸出一道细长的水渍,原先的言行无状倒是真的被坐实。

本来不过是个被摘官帽的事儿,现下对方却在殿上泄秽排溲,不知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闻人吴舒展开眉头,在方太医被拉押下去时,他眼梢瞥见对方的满面不甘,那狰狞的怨毒,真真切切——

是权力!是掌权者,轻松处置了踩在他头上的人!从前在军中,他也曾享配斩立决之权,凭什么到了大崇,他就命不如草芥,只能扭曲蜷缩如蛆虫?

闻人吴咽下充盈满嘴的铁锈味,心口疯然狂跳,他将舌头滑至左侧牙关,吮去渗出的鲜血,舌尖细细密密的痛感迫使人愈渐清醒。

“小五,这原也是你思虑不周,一早就多请几个太医,便也无从翻露这么一出,叫庄嫔身边得用的过来,确实不妥。”太后一撩杯盖,啜了口茶。

“皇祖母,簇省得了。还望祖母莫怪簇鲁莽。”太后身边自有机敏的宫人去请太医,姜祁簇虾腰陪太后演了会“祖孙情深”,将太子妃晾在一边,晾够了,太后便做出乏累样。

姜祁簇惯会瞧人眼色,一双濛润的绿眼睛间或一眨,已打定主意要告退了:“皇祖母,恕簇不能久留,孙儿想赶在庄嫔娘娘察觉前,先完璧归赵。”

闻人吴作为“完璧”,惊诧起这皇子临走前竟没忘捎上他。如果姜祁

簇先行离去,闻人吴保不齐会被嬷嬷架出去:因为他确实也没法子治姜遐观,这孩子邪门得很。

到时候他被东西两厂任意一方的番子押解走,挨上一顿板子,没准会烂皮垮肉,元气大伤。

但害他不得不来慈宁宫的罪魁祸首,本就是姜祁簇。

太后浑不在意地应允了,太子妃则神情苦涩地凝视着襁褓中的孩子,八幅裙幅上的水纹栩栩如生,她整个人都状如被溺死在湘江水中,徒留美丽而愚昧的躯壳塑在外边。

闻人吴舔过舌尖上的创口,起身时后背被汗水濡湿了大半。他像来时那样,不声不响地缀在姜祁簇身后,二人静悄悄地出了殿。

殿外依旧是热辣辣的当头烈日,闻人吴因着劫后余生,瞧什么都像是有虚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离慈宁宫稍远的地界被姜祁簇搀了一把:

“你现在总该考虑一下,要不要为我所用了吧?”

“说来惭愧,奴才到如今才知晓事理。从今往后奴才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闻人吴再没心情与姜祁簇打太极,他躬身冲姜祁簇一施礼。

大崇的艳阳炽烈逼人,他想做那吞日的天狗,就得先有狗的本分,决不能端着人的自尊。

他如今在太后面前不过是个说弄死就弄死的玩意儿,低至尘埃。如果不多用点手段,这辈子是别想爬到顶峰,杀回去寻仇了。

为复仇,他可做夜间鬼,扑火蛾。携满身孽债,弃人伦纲常,做贪生辈,行邪佞事,诸多罪业,加罚己身——只要能斩尽负他心血之人。

“……受您提携,为您驱使。不结善缘,不奉善念,诛戮此世界唯一的玩家姜有怀——直至奴才身死,但还望您能助奴才坐上厂公提督之位。”

“有点意思。”姜祁簇看着对方彻底摧折下傲骨,一咬拇指,将鲜血抹在自个的唇上。

“奴才不信神佛,说神魂俱灭便难以作数,但愿意歃血为盟,忘却旧事!”

歃血为盟是得用畜牲的血涂在自个的嘴唇,闻人吴此举是在誓明心志——为达所愿,他甘坠畜牲道。

“你真觉着自己不如畜牲?你是在羞辱自己,还是在羞辱用你

的我?”姜祁簇气极反笑,逼近闻人吴几步。

“就是有人命不好,得低贱如草芥。而又有人生来尊崇——譬如我那尊贵的皇祖母,宫中连裱糊窗子的纸,都是出产自玉山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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