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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停下休息,那牌头便过来找纪逐鸢说话,问过哪里人氏,家里是做什么的,还有些什么人。就连温歆都看出来那牌头有意要照拂纪逐鸢,这照拂自然不是平白来的,应该是偷袭寨子时,纪逐鸢一身本事亮出来,恰逢那牌头不是个嫉妒贤能的,想把纪逐鸢拉到手下做事。

沈书听闻此人叫曹震,年纪也不大,从濠州跟朱重八辗转来到滁州,言谈间对朱元璋很是敬服。朱元璋也不过才二十七岁,早年当过和尚讨过饭,可谓英雄出少年。曹震与纪逐鸢说了不少朱重八对部下是如何优待,又是怎样赏罚分明,让纪逐鸢坚定信心。

“凭着你这一身本事,拼个总兵做不是难事。像张头这等人,你无需理会,凡事莫要烂好人,强出头。但有机会冲先,就要放亮了招子,用这一条命去搏。”曹震不无感慨地说,“当时我们一起离乡背井的兄弟,有些心慈手软,有些只图混口饭吃,其实力气不济,一茬一茬的死在敌人的弯刀之下。上阵杀敌,最要紧是果决,不要犹豫,也不要留功夫给自己去想。你杀得多了,别人就会敬你、怕你,才不会因为你年少而欺你。当你把自己磨砺成一把无往而不利的宝刀,自然会有从者如云。”

纪逐鸢只是听。

曹震不着急让他表态,纪逐鸢年纪小,武艺出众,如果在滁州有什么亲朋可以投靠,就不会来押运队了,跟着自己做事是他最好的选择。

半下午的阳光照在人眼皮上是最让人难受的,车队增加了负重,又有十数人身负重伤,必须停下来检查伤口换药,伤员也得分多次少量取食水。

整支队伍的前进速度比来时慢多了。

沈书自发去照顾张世,张世大腿被砍伤,出血严重,刀口很深,脸色也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半虚着眼睛看沈书,朝他摇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

沈书检查完他的伤口,用帕子擦干净张世的脸,拭去他脖子中的汗泥,轻声安慰:“再歇两三回,就回我们的地盘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张世的嘴一开一合,说了两次沈书才听清,他只说了三个字,不碍事。

沈书也不敢

多同他说话,以免体力消耗过快,坚持不到回城。

“这里好像是昨天夜里我们歇过的地方。”沈书坐回到纪逐鸢身边,取来干饼,咬下一口,没吃上几口,腮帮子就酸得不行,但他还是憋着一口气啃了好几口。沈书示意纪逐鸢看远处藤蔓后突出的石壁,“是我们躲过雨的石洞。还是走了这条路。”

雨水、泥泞,隔夜飘落而下的枯叶,被风吹得散落四方的凌乱树枝,早已将昨夜车队留下的辙印清除干净。

主要是地面四处都是腐烂的树叶,以及新落下的叶子,很难说哪里是人经过时踩乱的,哪里又是一夜风吹雨落留下的。

“你靠着我睡会。”纪逐鸢把沈书的头按到自己肩上。

毕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觉,纪逐鸢不提沈书尚且不觉得困,一提就觉得眼睑内被千万只蜘蛛爬过,又痒又涩。靠到纪逐鸢身上后,沈书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纪逐鸢看了一眼温歆,温歆正羡慕地看沈书,二人视线一碰,温歆抿了抿嘴,赶紧把眼睛移开。

纪逐鸢本来在吃饼,怕稍有动作就会惊醒沈书,索性也不吃了,单手拿木筒喝水。

没歇到半个时辰,队伍开拔。

沈书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倒不像早上总是睡不醒,即便不专门去想,心里也隐隐是醒着神,毕竟这是在赶路。

突然,领头的驴车发出一声巨响,并排的三架驴车同时陷落,驴踩在陷坑里拔不出来,惊慌失措地晃头甩尾。

驴们拉长脖子干嚎出“嗯昂嗯昂”的惨烈声音。

“有陷阱!”当先的士兵拔出兵器。

静听之下,却不知敌人埋伏在何处,眼前正当是一片落木与松林交汇之地,仍然繁盛的松枝与落光了树叶的树木枝条交缠。极大可能偷袭者隐藏在树上,沈书也拔出一长一短两把刀,拉开架势准备迎敌。

然而静待数息之后,却无人进攻。

所有人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紧张,树枝被风吹得晃动都会引起一阵惊疑不定的喘息声。

纪逐鸢把沈书掩在身后,沈书提醒温歆小心,自己与纪逐鸢背贴着背,一人一个方向防备

随时可能突如其来的偷袭。

“都提高警惕,当心脚下。”曹震一声令下,车队缓慢绕过陷沟。

重新上路后不到片刻,一声尖锐的痛叫,有人跌下驴车,同伴立刻勒停毛驴,下车查看,大声禀报:“丁二给人射死啦!”

人群俱惊,驴叫声不绝,驴车挤来撞去,车轱辘相撞出阵阵闷响。

“都别慌,躲到车下!”随着曹震一声令下,士兵纷纷滑下驴车,滚到板车下方。

伤兵行动迟缓,各自一脸惊疑不定,尚能行动的扶着伤重得难以动弹的士兵下车,且有三人无法从车上下去。

“在那!”纪逐鸢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处冷光反射,扯过离他最近一人背上的弓,开弓便射。

树上有人发出哀叫,栽倒下来。

“好样的!”曹震反手抽箭,穿云一箭放出,又射下来一人。

“没有几个人,大家别躲在车下了!看好粮车!”敌人在树上,沈书认出落地那人正是才同他们搏杀过的那伙被放走的贼人之一。这么短时间,不可能去远处搬援兵,只能是逃跑之后,往十里镇到滁州方向最近的必经之路,在路上设下埋伏。

就怕敌人觉得自己人少无法抢回粮食,就地烧毁。

沈书吸了吸鼻子,叫道:“他们要烧粮车,注意树上,能射箭的都不要躲了!注意火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枝箭飞射向陷在沟里还没爬出来的粮车,空气里拖着一道黑色长尾,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只油罐砸在木板上立刻粉身碎骨,便即被箭头未灭的火苗引燃,倏然蹿起,点燃麻袋。

“往车上浇水!”沈书把没喝完的水全倒出来,然而完全不够。

车队里的弓兵,加上纪逐鸢和曹震二人,几乎一箭射下一人来。林里无风,枝头兀自抖动,松涛翻涌。

“他们没有几个人,大家不要怕,上啊!”沈书抓起一把长矛直接冲到林中,才冲出十步开外,树上就坐着一个人,沈书运起腕力,将长矛尽力掷出。

纪逐鸢手中绳索甩出,飞钩鹰爪勾住那人脖颈。

“哎哟——啊!”树上那人屁股中了一枪,被飞钩挂下树来。

沈书连忙去捡长矛,简直是乱杀一气。

“白痴!放箭!”树上有人大叫。

登时一阵箭雨飞射而下,纪逐鸢右手推起盾牌,左手飞钩甩出,绳索缠住沈书的腰,把人带回到怀中。

箭射在盾牌上有如暴雨倾盆。

“温歆!躲!”沈书一声大吼。

温歆连忙钻到车下,稍一定神,旁边张世曲着身,上半身与下半身几乎折叠在一处,他一只手按在腿上,嘴唇不住颤抖,满脸痛苦。温歆清楚看到,血从张世指缝里浸出来,一点点渗满窄窄的手指缝隙。

“别管我们!顾好你自己!”温歆大叫着从车底伸手出去抓过一张圆盾,挡在板车边缘。

“后面!”

伴随纪逐鸢一声吼叫,沈书只觉得耳朵都聋了,右手掌中短刀推出,身后一声痛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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