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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一脸公事公办,语气四平八稳:“这容易,咱们府上就有裁缝,我这便吩咐人去叫来,给这位壮士做一身好衣裳。”
这下沈书是听明白了,就是不让他们离开朱文正的住处。那韦斌一脸怒容又要发作,旁边十数名操练的士兵也都纷纷停下动作往这边看,手中无不是执着兵器。
“那就劳烦了。”高荣珪皮笑肉不笑地目送管事离开,阴沉着脸转过身来,一只手抓住韦斌的手臂,半推半拖把韦斌带回到小院。
进屋后高荣珪才说:“不让出去就不出去,你怎么这么多事?”
韦斌猛然甩开高荣珪的手,绕到桌子另一边坐下,泄愤地踹翻一个凳子,抬头怒目看着高荣珪,气喘如牛。
“咱们在高邮已经混成什么样?你都当上千夫长了,钱贺一死别人也得叫你一声将军。”韦斌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穆华林,“高头儿,你是从牌子头一路杀上去的人,咱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这个朱文正为什么不直接让人带我们去军营,扣留在他的府上,是要做什么?”
韦斌气急败坏地说:“投高邮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有人募兵咱就去,简单比划两下,名字一写完事。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看蒙古……”韦斌突然意识到穆华林也在场,“蒙古贼”三个字生生吞回去,谁也不敢看,只觉得丧气,喋喋不休地抱怨道,“还说什么投名状,我看你是见钱眼开,想跟着他多赚几个钱……”
“老韦。”王巍清沉声道。
韦斌皱着眉头,一手使劲抓脖子,甚至抓出来几道红
痕。他眼神透露出心烦,继而又用手不停地抓挠大腿。
“已经进了滁州城,等见到朱文正,你们要走就直接同他说。钱不用还。”穆华林从一个小皮囊里,用手指抠出一点碎草叶,沾在舌尖上,闭起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纪逐鸢道:“你们三个不齐心,干脆分道扬镳。”
“臭小子你瞎胡说什么?”韦斌一拳捶在桌上,被王巍清按在凳子上坐着。
纪逐鸢眼也不抬,也不多说什么。爬上铺去靠墙坐着,屋子里开了一小排窗户,窗户纸显得很旧,不知多久没换过,室内光线昏暗,显得个个都脸黑。
“已经十二月了。”沈书呵出一口白气。
韦斌一边嘴角露出冷笑:“那又怎么样?”
“那间客店的小二不是说城里为了养大军闹饥荒,年关将至,谋事不易,出去找口吃的都会很难。在朱文正这里,好歹有吃有喝,他那管事面子总要做,韦大哥想到街上做衣服,他府里有裁缝也做得。还是说韦大哥有更好的去处,在滁阳有亲戚朋友?”
“我光棍儿一个,没亲戚。”韦斌虽还是暴躁,气焰却消了点。他不得不承认沈书没说错,真要是闹饥荒,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吃的。天气寒冷,元兵才在高邮受挫,这一两月间,未必有仗可打,说起来投军容易,也得在别人募兵的时候投,就为蹭一口吃的,滁州已有数万兵马,还未必蹭得着。
沈书笑时令人如沐春风,那话也就能听得进去些。
韦斌不吭一声,听见沈书又说:“不妨先等到中午吃饭时,如果朱文正没有要见咱们,就且先住着,把这个冬天度过去。韦大哥不也听他说了,他是朱元璋的侄儿,我们毕竟从城外来,也不能随便来个什么人都收着,总得提防是奸细不是?我师父长得是打眼一些,但几位大哥都是有本事的人,千里马终须伯乐,横竖投军也要一刀一枪往上杀,咱们也不清楚这城里什么情况,若是到过完年,这一两个月里都不打仗,出去谋生,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等到日后韦大哥的本事亮出来,自然步步高升。”
韦斌哼了一声:“我当然不是那起子草包
,只要让我上了战场……”
“亮瞎他手下那些狗眼。”沈书接口道。
韦斌脸色稍霁。转念间又觉得沈书一嘴的马屁,果不其然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是讨厌。
等韦斌出去量体裁衣,纪逐鸢才拿被子把两人一裹,跟穆华林中间还隔着能躺三个人的空位,纪逐鸢闭着眼睛装睡,低沉的嗓音在沈书耳畔说:“你管他作甚,要死由他去死,一天到晚像个炮仗。我看他已经后悔跟着高荣珪跑出来,逞一时兄弟义气容易,他们两个有得闹。”
沈书没在想这个,他靠在纪逐鸢肩前,像个茧蛹似的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低声问纪逐鸢:“哥,我想好要什么生辰礼物了。”
纪逐鸢如临大敌地睁眼,慌张地舔了一下嘴皮,问:“你要什么?”
沈书蠕动了一下,贴着纪逐鸢取暖,眼睛发亮地注视着他哥:“李恕送我那个短刀不是没带走吗?师父给的钱,我想买个什么趁手的短兵器,也好练练。”
当即纪逐鸢的脑子里只有仨字:完犊子。
纪逐鸢强颜欢笑地答应:“好,等咱们能出去,就好好逛逛。”停顿片刻,纪逐鸢又说,“但要是他一直不让咱们出门,生辰礼就没了啊。”
沈书倒也没多失望,不过他有底气,那朱文正一定不会关他们禁闭,眼前不过是看不太上他们几个人,加上有李贞在场,朱文正怕带着他们几个出现,待会儿李贞忍不住为几个人求恩赏。人是朱文正带进城的,万一是奸细,以后有什么都算在他头上。
这么看来,朱文正也是心思细的人。
“哥。”
纪逐鸢重新睁开眼,看沈书:“?”
“我手冷。”
闻言纪逐鸢把沈书的手拉过来,于被子里解开外袍,让沈书的手贴在他胸膛上取暖。沈书小的时候也常这样,没觉得有什么,手脚都暖和起来,他便有些昏昏欲睡。纪逐鸢的声音哄着:“睡吧。”
沈书鼻腔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风拍窗棂,纪逐鸢假装不经意地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白皙文气的沈书,他的呼吸不由得放得很慢。
高荣珪咳嗽一声。
纪
逐鸢看去,只见他嘴角噙着邪气的笑,拇指按在嘴角一抹,转过脸去摆弄他的碎银子。
穆华林给的元宝前些天已被高荣珪换成碎银,分与两个兄弟。王巍清倒是安安分分在睡觉。
纪逐鸢转回头来,沈书睡得很香,呼吸平稳,神色里带着孩子气,虽是赶路,又病一场,但好歹跟着穆华林不愁吃,竟养得像是个贵公子,脸色不再透出病气,而是带着生机勃勃的微红。他每一次呼吸,乌黑卷长的睫毛便轻轻|颤抖一阵,纪逐鸢拿开沈书贴在他胸膛上的手,轻轻握着,心里一慌,涌起一种憋尿的感觉。
“……”纪逐鸢小心下地,出去透口气,真把裤带松开,半天也没尿出来。从小院西侧角房出来,刚说回去,便看见韦斌,在不远处的门下,同朱文正的管事说话,太远听不清说了什么,但纪逐鸢清楚看见韦斌给那管事的一小块碎银。管事点头离开,纪逐鸢像什么也没看见,但加快脚步先韦斌一步回到了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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