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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在发呆,没发现他哥有什么不对劲,上岸以后就要到滁阳了。沈书突然觉得肚子里绞了一下,那股不适很快褪去。他对这种感觉很熟悉,父亲病故的那天夜里,沈书也是这样,第二天还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后来纪逐鸢也是在半夜敲开他的家门,一头一脸都是汗,脖子上还沾着泥灰,忐忑不安地站在他家门口,不住舔嘴皮。
现在想起来沈书都不记得纪逐鸢说什么了,只记得他那副焦急又隐隐带着害怕的模样,神情不安到极点。
等沈书把他让进院子里,给他泡了茶,叫他等一会,自己进去收拾东西。纪逐鸢立时就呆住了,看上去傻乎乎的。
“以后我的衣服自己洗。”沈书道。
“啊?”纪逐鸢皱眉,“我顺手就给你洗了。”
沈书:“……你顺手在水里随便泡一下吧?”
纪逐鸢整张脸窘得黑里透红,凶巴巴道:“给你洗你还嫌我洗得不干净啊?”
“就是洗得不干净啊……”沈书嘀咕道,“再说我给你洗你不也不乐意?”
“随便。”纪逐鸢懒得跟沈书争,脱了鞋子爬上床来,从窗户能看见外面天色极好,万里无云,山色浓郁。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沈书笑道,也睁大着眼睛望向天空,一半是堆叠在一起的云卷,像绵羊背上松软的毛毛卷,西侧的天空却一丝云也没有,湛蓝的颜色令人心胸开阔,沈书禁不住有些沉醉。
“你是不是担心到了滁阳就没这么安宁的日子过了?”纪逐鸢突然问。
沈书尴尬道:“没有。”
“等上岸,我们先玩几天,师父不是给钱让咱俩去买点吃的玩的。你生辰快到
了,先玩了再说。”纪逐鸢把包袱打好,放到一边,盘起膝盖与沈书对坐着,天色明亮,愈显沈书脸色白皙,眼珠乌黑,纪逐鸢常常觉得,沈书与他爹也不很像,相似之处是都有一身书卷气,沈书的爹在他们乡里也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但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总有一身病气,眼中无神。
现在借着天光,纪逐鸢不动声色地观察沈书,发现他的眉眼鼻梁细看上去,同他爹确实是不怎么像。也许沈书生得更像他娘,纪逐鸢已不大记清沈书的娘长什么样子,印象中沈书的爹比娘好看。
反正沈书的爹妈是都比自己爹妈好看。
“怎么了?”发现纪逐鸢一直看自己,沈书问。
“那个谁……”纪逐鸢脸色微微发红,移开了眼,磕磕绊绊地说,“唐朝那个大文豪苏轼不是写过,诗酒趁年华……有诗有酒,你一定很喜欢吧?”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沈书笑吟吟地对着纪逐鸢念。
纪逐鸢顿时有些熏熏然起来。
“人生不过是诗酒茶,我当然喜欢,但我也喜欢四处走四处看。”沈书心说你说的这首也太不应景了,苏轼写这个是有志难酬有家难回,可不是什么意气风发的壮志豪言。
“真的?”纪逐鸢说,“不觉得漂泊辛苦?”
“有地方安身当然好,但无法强求啊。既然已经背井离乡,成天长吁短叹也不是办法,徒增不快。”沈书哈哈笑起来,“但是东坡居士是北宋的!”
“东坡居士谁?”纪逐鸢反应过来,他念了人家的词,竟然把人弄到唐朝去了,一时大窘,而沈书爆笑得滚倒在榻上,更让纪逐鸢想跳窗出去凉快凉快。
半晌,沈书坐起来:“你真的要多读点书!”
“你读就够了,我看见字就脑壳疼。”
沈书笑话完纪逐鸢,脸色微红,他喘息片刻,嘴角笑意犹在,本来看着窗户外面,突然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纪逐鸢。
“怎、怎地?”
“只是要是我们兄弟俩
一直在一起,我就不怕漂泊。”沈书看着纪逐鸢,“谢谢你,纪大哥。”
纪逐鸢整张脸发烫起来,他张了张嘴,眼神闪动,道:“瞎胡说什么,你永远用不着和我说这个。”
沈书手指在床铺上揪,把碎花布揪起来,布料弹回去,皱巴巴的。
“你也不是我亲哥,我爹只教过你认几个字,只不过是邻居,无论带着我有多难你也从来没把我丢下过。”沈书道,“我是感激的。”
一时之间,纪逐鸢听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说这一次,往后都不说了。你是真把我当亲弟弟照看,我也会把你当亲哥尊敬。”
纪逐鸢张了张嘴:“……”
“反正到了滁阳也好,以后不管到哪里,我都跟你一条心。”
纪逐鸢:“好,行。”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又觉沈书没有说错,他是把沈书当成弟弟在疼,沈书也一直很依赖他,这很好。
“你伤还疼不疼?”沈书不放心地扒开纪逐鸢的衣袍检查他背上的伤口,看上去都没什么大碍,虽然泡了水,但及时上药以后,现在看上去都没红肿,那就是没有发炎。
纪逐鸢犹在发愣。
才入申时,船就停靠在码头上,一行人上岸后就见码头上上百名有人管束的士兵在搬运粮袋,密密麻麻停在江边的运粮船上有日月图纹徽号。
有的人腰带里掖着的红巾露出一角,码头来往的人员众多,穆华林一行并未引起旁人注意。渡口显然徘徊着不少农民军,他们便找一茶铺歇脚,沈书与穆华林在茶铺里等,其余几人到附近买些吃食。
茶铺里锣鼓喧天,正有人在神采飞扬地说书,院子里、廊庑下密密麻麻坐着的都是人,鱼龙混杂,穿什么服饰的都有,有些一看便是富人家的子弟。
也有穿兵服的人三五成群在这里喝茶听说书,沈书粗粗数了一下,这样的士兵少说有三四十个。
“附近应该就有驻地。”沈书低声朝穆华林道,“就不知道是哪一边的。”
“不管,别看他们。”穆华林神态无比认真地在看台上说书的人。
沈书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张
白得令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色目人,那人眼睛十分漂亮,被沈书看到时他突然把头扭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当沈书再转过头去,那个色目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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