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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逐鸢道:“就是他,在钱贺面前诬赖穆华林抢走他们缴获的粮食那个张逊,你记不记得舒原说过,他爹对钱贺有伯乐之恩。他的排场显然挺大,手底下集结了一帮子人,要一个人给许达递纸条,放火他自己也能做,当然也可能有同伙。至于穆华林的对头,那是大都的宗亲贵族大老爷们。”
沈书眉头轻轻皱起,眼前是纪逐鸢放大的脸,沈书突然想岔了,拿手碰了碰纪逐鸢的鼻子,说:“哥,你是不是白了点?还是这一向没洗干净过脸?”
纪逐鸢:“……”
眼见纪逐鸢要自闭,沈书忙道:“嗯,对,大都我也没有头绪。你说,皇帝老爷让穆华林做的这件事,无害于万民,又非要进高邮城去。且无须千军万马,一人足矣,穆华林甚至手下也没带一个,以他的身手,我现在有个猜测,要么他是被派去高邮城暗杀什么人,要么他是去传信的。”
“暗杀谁?张士诚?”
沈书立刻把纪逐鸢的嘴巴捂住,乍然听到大人物的全名,猝不及防得沈书心跳都加快了。沈书感到掌心里纪逐鸢的嘴角弯翘起来,他眼中现出促狭,沈书掌心里突然被纪逐鸢舔了一下。
沈书连忙收回手,目瞪口呆地把他哥看着,嘴巴张大,话都说不囫囵了,眼睛眨个不停。
“你、你、你,哥你干啥?”
“没干啥,下次你再这么无礼,我就咬你。”
沈书彻底被纪逐鸢的无耻给惊到了,算了看在他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份上,先记账。
“……”沈书张了张嘴,疑惑道,“我打算说什么来着……”
“年纪不大,忘性不小。”纪逐鸢嘲讽道,“你说穆华林可能是去高邮搞暗杀。”
“对,但我觉得暗杀的可能性比较小,传达密旨的可能性大。天佑固然是一个威胁,郭子兴、刘福通、徐寿辉也都不可小觑,丞相围攻高邮前,还分兵攻打了六合。如今天下,可谓烽烟四起,如果我是皇帝老爷。”沈书把声音压得极低。
纪逐鸢把沈书往自己肩前按过来。
沈书就势几乎是贴着纪逐鸢的脸和耳朵在说话,心底虽有些怪异,可小的
时候沈书没少和纪逐鸢咬耳朵,尤其是纪逐鸢犯了错要被他爹罚跪时,沈书老叫他低头把耳朵贴过来。
这么靠着,空气迅速升温,沈书红着脸小声说:“远交近攻,我会派出亲信,说服义军头领投降。这些年也有不少小头目,起先是造反的,走投无路便向朝廷投降,承平日久,骑兵早已不复锐气,徐州也好,高邮也罢,哪一次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以数倍兵马围攻。就算不是丞相带兵,只要不像也先帖木儿那样扶不上墙,连军中夜惊都镇不住,吃败仗的可能性不大。”
纪逐鸢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沈书,舍不得有片刻把目光从沈书脸上移开,沈书言谈流畅,每当梳理起局势来,总是有条不紊。
“朝廷唯一的担心是,这些起义军联合在一起,势必结成一股难以攻破的力量。如果能够渗透到义军力量当中,招降能够招降的,让义军去打义军,朝廷付出的不过是一官半职,便是再大的官,对皇帝老爷而言还不是一句话,他损失不了什么,再不过就是赐以金银。”
“嗯。”
沈书:“……哥你在听吗?”
“听了,不懂。”纪逐鸢冷脸道,“所以呢?”
“所以穆华林先去高邮,应当是想从天佑入手。我们攻破水寨那天,在舒原家中,穆华林想问舒原一个问题,后来出来我问他是想问什么,他说要问如何才能见到诚王。”沈书心中豁然开朗,眼睛亮了一下。
纪逐鸢心脏狂跳起来,听见沈书说话的语气变得轻快,“他要找诚王,应当是联络诚王接受朝廷招降。这两日在船上,高荣珪问过他要办的事办成了没,他当时回答的什么?”
纪逐鸢也想起来了,答:“他点头了。”
“那就是他见过诚王了?”沈书嗓音控制不住发抖,那可是传闻里的人物,穆华林竟见过了。
“未必。”纪逐鸢道,“要是诚王答应投诚,哪怕我们卷入两桩命案,也用不着跑。”
“那倒是,咱们可以被特赦。”沈书道,“但他一定已经同天佑政权搭上了线。”
“南方造反阵营甚多,你觉得成天被枕头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皇
帝老爷会这么清楚下面的形势?”纪逐鸢嗤道,“我觉得大军就地解散,就不是一个有判断力的皇帝干得出来的事,大伙儿不是都说,元人皇帝同他那个一起摔跤摔到大的哈麻有一腿吗?”
“你是觉得皇帝没有指定让穆华林联合哪一支起义军?”沈书想了想,这也不无道理,自世祖后,皇帝已换了十多个,最短的一任不过在龙椅上坐了四十三天。常常老百姓还没弄清楚皇帝是谁,龙座上就已又换了个新人。对于中书行省外的其他地方,大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世祖在时,所建立的等级制度相对完整,此后的八十年间,朝廷朝令夕改,正如强风掠境。
皇室贵族之间争斗不休,常有先被打跑的人又被恭迎回来做皇帝的奇事发生。
沈书才只有几岁时,父亲还是个穷酸书生,夏日夜晚若是无事,便把他抱在怀里,喂他吃切成小块的西瓜,于盛放的鸳鸯藤架下,以他总是有些中气不足的嗓音说一些往事与沈书听。
“所以我说你给咱们惹事了,如果真如我们的猜测,老刘、老孙,是穆华林的对头所杀,我们俩绑在他这根绳上,是极危险的事。”纪逐鸢说,“我以为他不会来救我们,这次算你没有看走眼。”
沈书还来不及欢腾。
纪逐鸢又说:“但是你要知道,像李伯那样的人在如今的世道,很多。沈书,我答应过你爹,这一世我都是你哥,我以这条命保护你,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沈书动容地看着纪逐鸢,他感到呼吸发烫,轻轻地抿起了嘴唇。有一股冲动在沈书心中盘桓,他想问纪逐鸢,等他成家以后呢?这念头一闪而过,让沈书满脸都变得通红。
“但你不要轻信任何人。”纪逐鸢认真注视着沈书的双眼,“我不是不让你有朋友,也不是不让你拜师,我只想让你在心底里画出一条界线。在这世上,与我性命相连的人唯独有你。”
沈书屏住了呼吸,愧疚地低头,他没有看见纪逐鸢的眼神,夹杂着些许难过。
纪逐鸢伸手揉了揉沈书的头。
沈书猛地收紧手臂抱着纪逐鸢的腰,下一瞬又往后要退开。
纪逐鸢把他扣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离开。
“你肚子上有伤……”沈书的声音被闷在纪逐鸢胸膛上。
“早不疼了。”纪逐鸢随口道,轻轻拍沈书的背,“快点睡,踏踏实实睡一觉,天亮后再做打算。”
半夜里纪逐鸢醒了一下,沈书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纪逐鸢的目光先是恐惧,待看清楚身上扒着的人,嘴角弯翘起来,握住沈书瘦弱的手臂,再度入睡,这次没做噩梦,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客店里提供三餐,两兄弟在楼梯上一路打闹下去,沈书翻身骑在楼梯上,飞快滑了下去。
纪逐鸢没抓住人,等他下了楼梯,才发现高荣珪跟穆华林早就下来了,穆华林一边,高荣珪和他的两个手下另一边,隐隐透出剑拔弩张。
沈书站在一旁等他,见纪逐鸢下来,过来牵他的袖子。
纪逐鸢做了决定,坐到穆华林这边的条凳上,沈书挨着纪逐鸢坐下。
“少年人就是贪睡些,成不了事。”矮墩韦斌阴阳怪气得说。
沈书脸上一热。
“师父,咱们吃过了早饭是不是就同高大人分道扬镳了?”
穆华林还是头一次听纪逐鸢这么叫,不禁看了他一眼。
高荣珪整个上身往桌上一趴,痞笑着看穆华林,“多个同伴,多个帮手,何况我还带了两个人,蒙古……”高荣珪似乎想起什么来,眼珠一转,改口道,“穆兄请我们三人做随侍如何?我们三个任凭穆兄差遣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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