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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慢慢说嘛。”手术刀口的痛感大幅度缓解,王凤琴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我们那个村子位置不好,缺水。地里的收成卖不上价,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个钱。我们两家都有老人,还有两个娃娃,上上下下都要花钱。”
“前些年,他母亲去世。丧葬费用花了好几千,连娃娃上学的钱都垫进去。后来实在没办法,找熟人借,才填了窟窿。”
邢乐皱起眉头问:“不应该啊!你男人不是在外面打工吗?一个月几千块是肯定有的,怎么会这样?”
王凤琴冷冷地说:“那是他的钱,不是我的。”
邢乐顿时明白了。
“他自己在外面打工,每个月给我两百。等到生老二的时候,干脆连这两百块都不给了。平时他吃住都在外面,很少回来。家里面都是我在操持……我文化低,别的事情做不了,还要管娃娃和老人,只能在地里忙活,盘庄稼。”
“他一直说是在外面忙,每个月只回来几天,基本上都是头天回来,第二天就走……我后来才晓得,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
“起初他讨厌我,是因为我没给他生个儿子,连带着就对两个女儿怎么也看不顺眼。”
“主要是因为穷。两个姑娘要穿衣吃饭,还要上学,这是一大笔开支。朱元他在外面打工,自己赚自己吃,比我们在家里好过多了。他不愿意管老人和孩子……为了这些事情,我跟他吵过,还打过。”
“我一个女人,打不赢他,只能忍着。”
“我是听别人说,他在外面有女人。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门去吵闹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牛不喝水强按头是没有用的。我早就想跟他离婚,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这事。反正暂时就凑合着过吧!他偶尔回家,要求过夫妻生活,我也有那方面的需要,就算不喜欢他这个人,也没拒绝他。”
“去年怀孕的时候,我很害怕。倒不是说他朱元会有什么想法,我是实在受不了,因为没钱养孩子,生产住院又要花一大笔……我怕的是这个。”
邢乐宽慰道:“你买了新农合,生病住院可以报销的。”
王凤琴脸上满是苦意:“报是可以报,但我自己还是要花钱啊!坐月子、娃娃的奶粉、尿布、生病打针……各种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我实在是承受不住。”
邢乐不解地问:“可这跟你偷换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王凤琴注视着天花板,缓缓地说:“我以前看电视,具体哪个台记不清了,反正是情感节目。有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在医院的时候与隔壁病房的人抱错了。过了十多年,两个娃娃都考上同一个大学,关系处得很好,就去对方家里做客。那对夫妻看着来家里在做客的娃娃,越看越熟悉,尤其是长相,就起了疑心,跟着那孩子找上门,两家约着去做了DNA检测,这才真相大白。”
“后来两家把孩子又给换回来,两家关系也都很不错,让两个娃娃以兄弟相称。”
“节目最后,是大团圆。很好的结局。”
邢乐越听,眉头就皱的越紧张。
她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
在警校受训的时候,讲授刑侦的老师一再强调————无论任何案子,动机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出真正的动机,才有可能破案。
邢乐自己就是女人。虽然尚未结婚,也没有生过孩子,但她有两个表姐,一个堂哥。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聚会的时候,小孩子从来都是家宴上的主角。邢乐很喜欢孩子,也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结婚生子,将是何等幸福的模样。
把自己亲身骨肉交换出去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理解,不明白,只能问。她注视着王凤琴,认真地问:“你模仿电视上的做法……为什么?”
王凤琴仍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良久,从唇缝中间吐出几个干涩无比的字:“……我……实在太穷了。”
“一年到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地里的收成。虽然吃饱肚子是没有问题,可不能顿顿都是咸菜下饭吧?那地太薄了,种不出好庄稼。除了洋芋和白菜,平时的下饭菜就是辣子和盐巴。要么新鲜的直接蘸盐,要么晒干以后在火上烧烧,做成糊辣子。有时候实在想吃肉了,就到菜市场讨点人家卖剩的猪骨头和牛骨头……是最差的那种。牛骨头经常有剩的,都是碎块,没什么油水。猪只有脑袋上的骨头。卖肉的把猪头切开,整个的卖,里面的骨头不值钱,不像排骨和筒子骨那么好卖。”
“姑娘大了,要嫁人的。小学和初中虽然不要学费,但作业本什么的也要花钱。我专门去了一趟县上的高中,问过那里的老师。人家说了:只要中考成绩好,考进去的学生非但不收学费,学校还会倒给学生发奖学金。”
“我那两个姑娘是不指望了,成绩一般。就说上初中的那个吧,前个月测验,数学才考了七十多分,英语不及格……班主任把我叫去说了一顿,让我给孩子找个辅导老师,或者上个校外补习班,争取把成绩提一下,中考的时候分数能高一些。”
“我打听了,校外补习班一个单科就要四千多块钱。辅导老师更贵,一对一教学,五百块钱一节课,每次上课四十五分钟……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啊?我在地里盘庄稼,卖谷子和麦子,年景最好的时候,也才卖得七千多块钱。”
“我想好了,两个姑娘只能上到初中毕业。大的那个是不指望了,小的那个看她的造化。如果成绩好,能考上免费的高中,就让她继续念书。如果跟大姑娘一样,就早点儿嫁人。反正村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两边相中了,互相看得上就行。随便给个几万块彩礼,我这边也不会留下,就给姑娘当做嫁妆陪着出去,她们能高高兴兴过日子就行。”
“……儿子不一样啊!”
“等到我老了,做不动农活儿,就只能靠他了。”
“朱元是个烂良心的男人。他自己在外面好吃好喝,家里什么都不管。连他爹娘都是我帮着养活……这种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
“趁着我现在还算年轻,大不了不要这张脸,我也可以找别的男人结婚。”
“就算人家看不上我,不能领证,只要能搭在一块儿过日子就行。”
邢乐感觉王凤琴的思维有些混乱。可能是因为悲伤,也可能是源于产后综合症。她之前说的事情与偷换婴儿有关,到了后面就开始跑题。邢乐连忙打断她的话,问:“你为什么要偷换孩子?”
王凤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头部扭转,看着坐在床边的邢乐,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充满了无助与悲苦,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我要活啊……”
“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每次回娘家除了讨要东西,她们能给我什么?”
“我养着朱元的爹娘,说实话也是尽本分。但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再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那不是我的亲爹亲娘,我没有这个义务。”
“所以我一定要离婚……必须离。”
“可是……我也有些害怕。”
“如果朱元他不跟我离,那怎么办?”
“从来只有他打我的份儿,我没他力气大,打不过他。”
“我得找条后路。”
“我只能依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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