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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哗啦啦的下,拍落山间的黄叶枯草,卷入溪流河水当中,汇成冬日到来前最后的激流。
从半山腰上朝下方望去,小苍河在这片秋雨里显得平静,零次栉比但多少显得有些单调的房屋,笔直与整齐的街道,行走在街道间的路人,空荡无人的练兵场。山水注入河中,大雨在水库的水面上泛起涟漪。范弘济看着这一切,想起在进山的口子那大坝一侧轰鸣如雷响的放水声,热闹而又单调。
这次的出使,难有什么好结果。
在进山的时候,他便已知道,原本被安排在小苍河附近的女真细作,已经被小苍河的人一个不留的悉数清理了。这些女真细作在事先虽可能未料到这点,但能够一个不留地将所有细作清理掉,足以证明小苍河为此事所做的诸多准备。
范弘济在小苍河士兵安排的房间里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随后在士兵的引导下撑了伞,沿山路上行而去。天空昏暗,大雨之中时有风来,临近半山腰时,亮着暖黄灯火的小院已经能看到了。名叫宁毅的书生在屋檐下与妻儿说话,看见范弘济,他站了起来,那妻子笑笑地说了些什么,拉着孩子转身回房。宁毅看着他,摊了摊手:“范使者,请进。”
这一次的见面,与先前的哪一次都不同。
虽然宁毅还是带着微笑,但范弘济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正在下雨的空气中气氛的变化,对面的笑容里,少了很多东西,变得更为深邃复杂。在先前数次的来往和谈判中,范弘济都能在对方看似平静从容的态度中感受到的那些企图和目的、隐约的迫切,到这一刻,已经完消失了。
范弘济不是谈判场上的生手,正是因为对方态度中那些隐隐约约蕴含的东西,让他感觉这场谈判仍旧存在着突破口,他也深信自己能够将这突破口找到,但直到此刻,他心底才有“果然如此”的心境陡然沉了下来。
他站在雨里,不再进去,只是抱拳行礼:“若是可能,还希望宁先生可以将原本安排在谷外的女真弟兄还回来,如此一来,事情或还有转圜。”
宁毅站在屋檐下看着他,背负双手,然后摇了摇头:“范使者想多了,这一次,我们没有特地留下人头。”
目光朝远处转了转,宁毅直接转身往房间里走去,范弘济微微愣了愣,片刻后,也只能跟随着过去。还是那个书房,范弘济环顾了几眼:“往日里我每次过来,宁先生都很忙,如今看来倒是清闲了些。只是,我估计您也清闲不久了。”
“请坐。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本就该忙忙碌碌,何必计较那么多。”宁毅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既然范使者来了,我趁着清闲,写副字给。”
“宁先生打败西夏,据说写了副字给西夏王,叫‘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西夏王深以为耻,据说每日挂在书房,以为激励。宁先生莫非也要写副气人的字,让范某带回去?气一气我金国朝堂的诸位大人?”
“绝非如此,范使者想多了。”
宁毅笑了笑,范弘济坐在椅子上,看着写字的宁毅:“普天之下,难有能以对等兵力将娄室大帅正面逼退之人。延州一战,们打得很好。”
“华夏军的阵型配合,将士军心,表现得还不错。”宁毅理了理毛笔,“完颜大帅的用兵能力出神入化,也令人佩服。接下来,就看谁会死在这片古原上吧。”
“华夏军非得做到这等程度?”范弘济蹙了蹙眉,盯着宁毅,“范某一直以来,自认对宁先生,对小苍河的诸位还不错。几次为小苍河奔走,谷神大人、时院主等人也已改变了主意,不是不能与小苍河诸位共享这天下。宁先生该知道,这是一条绝路。”
“嗯,多半如此。”宁毅点了点头。
“那是为何?”范弘济看着他,“既然宁先生已不打算再与范某绕圈子、装糊涂,那不管宁先生是否要杀了范某,在此之前,何不跟范某说个清楚,范某就是死,也好死个明白。”
宁毅沉默了片刻:“因为啊,们不打算做生意。”
“岂非一直在谈?”
“华夏之人,不投外邦,这个谈不拢,怎么谈啊?”
范弘济笑了起来,霍然起身:“天下大势,便是如此,宁先生可以派人出去看看!黄河以北,我金国已占大势。此次南下,这大片江山我金国都是要的。据范某所知,宁先生也曾说过,三年之内,我金国将占长江以北!宁先生并非不智之人,莫非想要与这大势作对?”
他顿了顿:“然则,宁先生也该知道,此占非彼占,对这天下,我金国自然难以一口吞下,适逢乱世,枭雄并起乃理所当然之事。我方在这天下已占大势,所要者,首先不过是堂堂名分,如田虎、折家众人归顺我方,只要口头上愿意服软,我方并未有丝毫为难!宁先生,范某斗胆,请您想想,若然长江以北——不,哪怕黄河以北都归顺我大金,您是大金上头的人,小苍河再厉害,您连个软都不服,我大金真的有丝毫可能让您留下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真要成大事,有时候便不得不承认,形势比人强。宁先生,出使之初,范某对小苍河多有不了解的地方,但这次,却是真心诚意想要促成此事,此乃北地山河,如今宗辅王子已下应天,正攻徐州,宗翰元帅破汴梁,黄河以北,谁也撑不住的!您只要点头,表示愿意归顺,其余的,都好商量,几年之内,我金国不会管束于,几年之后,未必我俩不会成为朋友。给您自己一条路,也给这山谷中的众人,谷外的英雄一条路。”
范弘济语气诚恳,此时再顿了顿:“宁先生可能不曾了解,娄室元帅最敬英雄,华夏军在延州城外能将他逼退,打个平手,他对华夏军,也必然只有看重,绝不会嫉恨。这一战之后,这个天下除我金国外,您是最强的,黄河以北,您最有可能起来。宁先生,给我一个台阶,给谷神大人、时院主一个台阶,给宗翰元帅一个台阶。再往前走,真的没有路了。范某肺腑之言,都在这里了。”
他伸出一只手,偏头看着宁毅,确实诚恳已极。宁毅望着他,搁下了笔。
“……说有一个人,叫做刘谌,三国时刘禅的儿子。”范弘济诚恳的目光中,宁毅缓缓开口,“他留下的事情不多,景耀六年,邓艾率兵打到成都,刘禅决定投降,刘谌力阻。刘禅投降之后,刘谌来到昭烈庙里痛哭后自杀了。”
他语气平淡,也没有多少抑扬顿挫,微笑着说完这番话后,房间里沉默了下来。过得片刻,范弘济眯起了眼睛:“宁先生说这个,莫非就真的想要……”
“不可以吗?”
“我以为宁先生是个聪明人……您可以为其它原因,至少,不会为了这个……”
“聪明人……”宁毅笑着,喃喃念了一遍,“聪明人又如何呢?女真南下,黄河以北确实都沦陷了,然而视死如归者,范使者莫非就真的没有见过?一个两个,哪一天都有。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商量,但总有些是底线,范使者来的第一天,我便已经说过了,华夏之人,不投外邦。们金国确实厉害,一路杀下去,难有能阻挡的,但底线就是底线,即便长江以北都给们占了,所有人都归附了,小苍河不归附,也仍是底线。范使者,我也很想跟们做朋友,但您看,做不成了,我也只好送给们谷神大人一幅字,听说他很喜欢汉学——可惜,墨还未干。”
范弘济没有看字,只是看着他,过得片刻,又偏了偏头。他目光望向窗外的阴雨,又斟酌了许久,才终于,极为艰难地点头。
“我明白了……”他有些干涩地说了一句,“我在外头打听过宁先生的名号,武朝这边,称为心魔,我原以为就是机智百出之辈,然而看着华夏军在战场上的风格,根本不是。我原有疑惑,如今才知道,乃是世人缪传,宁先生,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该是如此,否则,也不至于杀了武朝国君,弄到这副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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