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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毅反复询问数次,终于确定这中间完全没有君武或者周佩等人的参与,考虑到此时正在激烈进行的大战,宁毅又与总参等数人商议之后,给周雍修书一封,信中诚恳告知了此事的难度,并且强调,如果周雍真能有这种想法,就将整个事情交给周佩或是君武方面,大家仔细地、开诚布公地来将事情谈一谈。
建朔十年的十二月里,这件事情俨如一场奇妙的玩笑,宁毅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要笑起来,又觉得充满了古怪的讽刺和虚幻感,俨如一则辛辣而有趣的寓言。当然,无论是他还是参与这件事的任何一个人,都仍未想到这件事情随后可能造成的那噩梦般的后果。
这年十二月,江南少雪,只是天地格外阴冷。
临安城的皇宫之中,周雍,这位身形渐渐消瘦,鬓角发白、容貌颓废的皇帝收到了西南方面的回信。这是宁毅的手书,措辞也并不公式化,话语亲切而有礼,这令得周雍的内心开始暖起来。
此时此刻,周雍所在的御书房的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各处而来的战报,他甚至让人在墙上挂起了大大的地图,以他能看懂的方式,标注着各地的战况。为帝这么些年来,周雍从未如此勤政过,但这半年以来,他每天每天,都在看着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让他感到冷,还不如西南那封信让人觉得温暖。
最让他感到寒冷的,其实还不是这些战报,那是即便他最亲的儿女都不曾知道的一些东西。
在御书房角落的箱子里,压着的是有关于靖平之耻、有关于已经被抓去北方的那位堂兄周骥、有关于这些年来因女真而起的一切惨烈之事的记录。成为武朝君主之后,有些人觉得他无能无知,他的能力固然有限,却又哪有那么无知?
在为帝的最初,他只是觉得女真人厉害,不久之后才开始想到要面临的现状。他逃到扬州,觉得已经够远了,在行宫之中醉生梦死,然而女真人很快便杀过来,他逃到海上,因为心中的恐惧甚至落下了自己的孩子,待到女真人退去,回到了岸上,来到了临安,他看似昏庸,实际上对于外界的事情,想知道想看到的,终究能够看到。
女真人有多厉害,他知道了,女真人会对他做些什么,从每年每年那些北面传过来的东西里,他也能看清楚了,堂兄周骥在北地过得是怎样的猪狗不如的日子;靖平之耻,那些亲族,那些皇子公主受到的是怎样的遭遇——如果只是当故事听一听,或许咬牙切齿一番也就算了,但这就是他的将来。
就算躲在最厚实的城墙里,看着城外千万士兵拱卫又怎样?他们打不过女真人啊。
真杀过来了,真到打了败仗的那天,自己躲不过去的。
周雍当过纨绔王爷,他游戏人间,欺压过百姓,但即便是他,也做不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现在,这些东西要掉在他的头上了。几百万士兵?千万黎民?说来很多,真要败,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就在被抓了北上的路上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每年每年也会看那周骥的消息,咬牙切齿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但这些年来,周雍本人其实也在黑暗的角落里,每年每年都看到那些东西,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桌上的战报,每一天每一天写来的东西,他看得懂,那数字的对比、防线每一天每一天的南撤……女儿孤家寡人,已经铁了心,儿子豁出去一切,在前头拼命,想让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放心,这些事情,他都看得懂。
因此,他派出了使臣,暗地里找了西南沟通。当然事情是相当难的,他其实也不知道宁毅这弑君大罪要如何抹过去,但对方心中的温和态度却多少让他觉得,这个开头还不错。只要对方有心,他皇帝都杀了,其它的事情还能有多大难处。
周雍不敢将事情告诉周佩,这个冬天,又找女儿旁敲侧击说了两次,周佩的话语愈发坚硬决绝后,周雍觉得女儿是没办法沟通了。
看来,作为皇帝,我可以先向西南释放善意。周雍心中这样想着,然后愈发觉得有道理,自己是皇帝,一言九鼎,只要把事情做了个开头,臣子那边想压下去是压不下的,西南方面,那宁毅如此机灵,自然就会顺势把事态接下……
如此这般,灾难的种子便在周雍的心中开始发芽了。
同一时间,完颜宗辅大军强渡长江,在江宁附近抢夺了码头,与武朝水师、陆军展开了大规模的战斗,双方各有伤亡。君武在镇江书写着给朝廷的贺年奏表,详述了交战双方的力量对比,彼此的优势与劣势,同时指出,金国吴乞买卧床已近一年,身体每况愈下,汉水、长江防线此时犹未被攻破,并且我方数支精锐大军已经有了与女真人你来我往的战力,来年只需拖住女真大军,即便战事一时居于劣势,只要将女真人拖入泥潭,我武朝必胜,女真终将战败。
这样的奏表固然有部分夸张,然而整个战略思维却不能说错,甚至确实是摆在众人眼前,可以到达和实现的未来图景。十二月十六,奏表尚未往南面送,江宁之战还在持续,加急的军情自东面而来,送到了镇江。
十四,兀术于江阴,强渡长江。
君武从房间里站了起来,过了不久,他冲出房门。
“……截住他。”
只有这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当然,这一瞬间,他只是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不对,却尚未想到整个事情会引发多么巨大的连锁反应。
江阴东南,小雪。
庞大的骑兵绕过了城池,正在往南走。兀术在山岗上,目光之中,有他惯常的凶戾和严肃。
东路军中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超过五万人,全都在他这里了。
希尹发来的密函在他的袍袖里揣着,密函上的字迹几乎都已经变得模糊了。若在往常,希尹不喜欢他,他也并不喜欢希尹,然而在众多的大事上,兀术却不得不承认希尹的眼光和智慧。这一次的南征,希尹并未对东路军表现出太多的敌意,早先与这边共同沟通和谋划了战略,云中惨案过后,希尹还陆续发来了紧迫的提醒和建议。
宗辅和兀术采纳了建议。
武朝的小太子想将决战之地拖在镇江,拖在江南,但真正的决战之地,不在这里。
十二月,兀术的骑兵避开决战。
直指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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