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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份甜糕的量,似乎有些太多了。
秦萝看着店老板把糕点一个个塞进纸袋,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瘪瘪的肚子。
两块糕点对她而言已是极限,三块就能让肚皮变成皮球。
店老板恐怕也是头一回见人买下如此之多,一边往袋里放了十根竹签,一边观察着谢寻非脸色:“奶糕不宜过夜,还望诸位尽快吃完。”
秦萝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
其实不需要十份餐具,也没什么“诸位”,想吃东西的只有她一个啦。
对购买点心毫无经验的谢寻非:正在四处看风景。
这小子年纪不大,凭借超乎寻常的天赋与一股狠劲,在黑街却已算是人尽皆知。
这种人不好招惹,店老板已摆出送客的姿势,甫一开口,却听见远处一声闷然轰响。
秦萝被吓了一跳。
“小娘子莫怕,是城外那帮不要命的邪魔。”
店老板温声笑笑:“它们异想天开,居然打算把龙城据为己有,结果万万没想到,城里不久前来了群仙门弟子,轻而易举将它们拒之门外。”
秦萝听不懂其中一些成语,反应慢了半拍,好在有伏魔录兢兢业业为她翻译,把对话改编成小孩能听懂的版本。
也就是说,如今邪魔们处在下风,根本没办法进入龙城。
可根据秦萝所知的历史,七年前龙城死守多日,最终还是被强攻进来,城中居民死伤惨重,守城的仙门弟子也尽数没了性命。
在后来的几天,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引出那样大的变故呢?
她想不明白,感到几分担忧。
识海里的伏魔录沉默不语。
秦萝年纪小,反应不过来,它却看明白了七七八八,犹豫着应不应该告诉她。
如今的一切貌似祥和美好,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场虚无缥缈的幻境。房子是假的,眼前的人是假的,就连她手里的甜糕,也是由一团团灵气所化。
龙城早在七年前,就已经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了。
她眼前的店铺老板,甚至那个名为谢寻非的半魔……都注定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想到这里,它难免
又生出些许愤怒。
这场幻境大得超乎想象,并且在不断向外扩散蔓延,先是龙城,再是郊外,说不定过上几天,连周围的小城镇都会受到影响。
弄出这么一场大乌龙,让所有人陷入七年前的幻梦,幕后主使者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萝想起龙城的结局,继续十万个为什么:“叔叔,城外的妖魔进不来,我们不能找个通道,偷偷逃出去吗?”
“你看啊。”
她生得可爱,嗓音糯糯甜甜,店老板一时忘却见到谢寻非后的惧意,指了指她身后的某处角落:“能看见那团金黄色的亮光吗?”
秦萝顺势扭头,只见长街深深,角落里的房屋杂乱矮小,透过楼房之间的缝隙看去,在遥遥远处,伫立着一面高高城墙。
城墙呈拱形环状,被灯火隐隐勾勒出高大的轮廓,得信誓旦旦,秦萝找不到反驳的漏洞,只好恹恹点头。
黑街很乱,逃避官府追捕的、为非作恶的、入邪入魔的男男女女皆是居于此处。天色越深,街道越是显出几分古怪的热闹。
比如回程途中,盯着秦萝叽叽喳喳的不少人。
“谢寻非?谢寻非带着个小丫头?看上去味道不错,他也开始修邪术了?”
“你懂什么,正常小女孩能跟着他这样走?这分明是修了驻颜术,看上去年纪轻轻,其实早就成了个几百几千岁的老怪物——指不
定还是谢寻非他娘亲!”
“谢寻非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绵绵……噫,这什么名字,好恶心!”
自从来到幻境,天道送给她的小礼物便失了效果,秦萝被盯得害羞,默默朝谢寻非靠近一些。
少年冷冷抬眸,逼退几道探究的视线,右手微动,给她递去一块点心。
然而点心并未被接过,而是有某种软绵绵的触感落在他手背。这样的感觉陌生却温暖,紧紧跟着一股轻盈力道,按着手背往上推。
“谢哥哥,”女孩的嗓音很轻,“你一定也饿了,第一个你先吃吧。”
他常年辟谷,以天地灵气为养料,并不依赖进食。
谢寻非下意识想要拒绝,一低头,却见到一双黑葡萄模样、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迅速挪开视线。
“她给谢寻非递了一块……那什么甜糕?不会是伪装成点心的绝世灵药吧?”
“想什么呢,他们不刚从老陈的铺子里出来吗?等、等等,谢寻非他,他张嘴了?老天,谢寻非吃了绵绵羊奶香糕!!!”
“丢人呐!他不是辟了谷,只吃动物的骨灰吗?”
“什么骨灰,瞎说!他明明在靠清晨的第一滴露水维持修为!”
越说越离谱。
谢寻非强忍下把房屋掀翻的冲动,面无表情开始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很快又给秦萝递了块点心。
于是鼓着腮帮子的小仓鼠由一个变成两个。
“……奇怪。”
秦萝嗅了嗅手里的点心,悄悄在识海戳戳伏魔录:“伏伏,绵绵羊奶香糕,好像没有味道。”
“因为是幻境嘛。”
伏魔录叹气:“创造这么大一出幻境并不容易,哪能面面俱到。”
小丫头倒仍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又咬了口软绵绵的点心:“能填饱肚子就很好啦!院长说过,她做的饭有她的味道,陈姐姐做的饭是陈姐姐的味道,谢哥哥的味道一定比点心原本的味道更好。”
谢哥哥总是在笑,人也温温柔柔的,身边还会出现软软的黑豆沙糊糊。
他的味道一定是甜甜的,带着点黑芝麻糊的香气,最好还是冰冻过的,凉丝丝冷沁
沁,在冬天一口咬下去,整个人能开心得飞跑起来。
——这样一想,她还能再吃五个!
小孩的情绪总是藏不住,秦萝吃着糕点,脚下如同生了欢欢喜喜的风。
这是谢寻非从未见过的快活,他心中觉得奇怪,佯装不在意地扭头,一瞬便望见小不点弯成月牙的双眼。
如同生了光,映出一汪澄澈的泉,即便置身于混乱肮脏的街道,也仍然纯白得叫人不愿挪开视线。
想来他脾气真是很坏,沉默片刻,还是习惯性发出嗤笑:“不过是块廉价的点心,就能让你如此开心么?”
这句话带了些揶揄,他在开口的瞬间便生出后悔,等话音落下,徒留愈来愈浓的自厌。
若是换作其他人,定会与她分享这番乐趣,可他一生被苦难占据,如今恍然看去,竟已忘记了应当如何感到开心。
离群索居、阴沉乖戾、自始至终只会破坏气氛,连他都厌烦这样的自己。
秦萝的脚步一顿。
再抬起头来,眼中居然满是吃惊,装满糕点的腮帮子向两边鼓起,讲话像在唔唔唔:“我我我、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谢寻非:……
谢寻非:“……嗯。”
“因为真的很开心啊!”
小仓鼠咽下嘴里的点心,拿手搓了搓又酸又累的脸颊:“遇见谢哥哥之后,我有了房子住,有东西吃,还有人陪我说话,不用担心被坏蛋抓走。”
冬夜的雪很大。
因此当秦萝踏踏踏向前跑开几步,又转过身来面向他时,绯红裙摆轻轻一扬,便有浮玉般的雪色悠悠溢开,萦绕在斗篷、脚边、以及女孩漆黑的长发。
秦萝咧着嘴与他对视,瞳孔莹莹发亮:“你看,白白的雪花很漂亮,城墙上星星一样的亮光很漂亮,两边小小的房子很漂亮,谢哥哥也很漂亮——这一切都很好,我也很开心。”
……什么啊。
在她身边,分明只有冷得令人厌烦的大雪,毫无美感可言的阵法,黑街中贫瘠破败的小屋,以及生来就被厌恶的半魔。
他与“漂亮”这种词语根本搭不着边。
谢寻非想要别开目光,心口却
闷闷发堵,有什么情绪正在破土而出,又被他狠狠压下。
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了如此鲜活的情绪。
秦萝仰头看着他:“谢哥哥,你不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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