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断虹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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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舒令嘉在场上比试，他的目光片刻也未离开，知道对方应该没有伤着，但这是他两年以来头回再次成功凝聚起全身的灵力，想必损耗是很大的。</p>

舒令嘉点了点头。</p>

景非桐知道他好强，轻描淡写地在他手臂上一带，看起来就好像是拽着舒令嘉同自己一起下台似的，实际上则把他整个人撑住扶了下去。</p>

到了座位上，舒令嘉的腿就软了，一下子坐了下来，二话不说，先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p>

他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景非桐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还以为对方要给自己看什么稀罕东西，便好奇地盯着，结果就见景非桐拿着威猛，放在了桌子一侧。</p>

舒令嘉回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剑都忘了拿。</p>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就一同笑了起来。</p>

景非桐笑着给他又倒了杯水递过去，说道：“赢了这场，怕是到不了明日，你就要再次扬名整个修真界了。感想如何？”</p>

“感想？”舒令嘉挑了下眉，“感想就是，方廷的剑，可比你模仿的那手三脚猫精妙多了！”</p>

景非桐失笑道：“确实。我只知招式皮毛，而不了解魅音派的心法，没想到竟有如此威力，真是惭愧。不过也是你同样将他逼至了极限，才让他使出了绝招，别的我不知道，但赌场中下注的那些人，估计有不少要连老底都赔光了。”</p>

景非桐说的没错，这几日试剑大会，每个场次总能决出输赢胜负，但因为各自的名声身份，舒令嘉与方廷之间的这一战从开场之前就备受瞩目。</p>

而他们也果然没有令人失望，打出了到目前为止最为精彩和出乎意料的一局。</p>

舒令嘉在关键时刻扭转了颓势，而后戏剧性地取胜，完全没有辜负昔日盛名，让许多人都记起了他曾经一战成名之后那段意气风发的样子，种种叹息他重伤难愈，天才不再的论调，也都尽数被掩没了下去。</p>

赌坊之中，有人狂喜，有人则懊恼无比。</p>

倒是此战的细节以及双方所用的招式，被无数人回去关起门来，领着门下弟子反复分析。</p>

归一派暂居的小院中，前来参见试剑大会的弟子们聚在一起，将林越和戚光雅等人围在中间，神色都有些凝重。</p>

这第一轮的比试中，凌霄派已经赢了好几场，其中姜桡赢得更加就是归一派的弟子，舒令嘉也表现出了极为精妙的剑术，使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了。</p>

双方不和已久，这种场合上，也都卯足了劲想把对方压上一头。</p>

一个要验证归一派是得了凌霄派的招式秘典，才会捡到便宜，跻身一流；另一边则想证明一切不过是凌霄派臆测，归一派的实力从不需要拾人牙慧。</p>

但现在看总体战绩，还是凌霄派占了上风。</p>

戚光雅忍不住道：“这都是什么孽缘啊，之前姜桡跟刘师兄就较量了一场，明天林师兄的对手又是凌霄派心宗的！咱们可不好再输了。”</p>

试剑大会的第一轮要持续三四日，明天的首场便是归一派的林越对战凌霄派心宗弟子吴丰石。</p>

林越是归一派的首席弟子，自然没的说，而这个吴丰石，也是掌门周青潜亲传的徒弟。</p>

自景非桐之后，心宗属他声望最高，两人在赌场中的赔率咬的极紧，到了目前还是五五开持平。</p>

在此之前姜桡已经赢了刘崇，又有舒令嘉今日的表现，凌霄派目前声威大振，可想而知，如果归一派再输一场，输的人还是林越，那可就要颜面扫地了。</p>

林越虽然深居简出，很少在外面显露本领，但他剑法之精，道心之纯，却是本门派中人都知道的事情，众人分析了凌霄派的剑法，原本都对他极为放心，但看了舒令嘉反杀的经过，又不由的没底起来。</p>

归一派众人聚在一起讨论着。</p>

戚光雅道：“我瞧着舒令嘉一开始出手的剑路，从来都没有与方廷正面碰撞过，说他灵脉半废的传闻应该是真的，可他最后的剑阵，却很明显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总不能他的伤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好了吧？”</p>

一名弟子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觉得舒令嘉的剑路，不像是出于气宗，反倒跟他们凌霄派的心宗很相似。”</p>

他犹豫了一下：“你们看见他以自身心境压制幻影的过程没有？种种杂念合一，归于剑道，甚至有点像……咱们的……归一剑法……”</p>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着林越，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p>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林越的祖父正是当年那名离开了凌霄派之后，带着一身所学加入归一派的“叛徒”。</p>

当初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凌霄派尚未分出气宗和心宗，但门中已经隐隐有了在修行心法方面的分歧，林越祖父便是主张“以心入道”。</p>

而且他的思想十分偏激，直接否定了当时大部分修道者都主张的“无情无欲，心思空明”，而认为应当将自身情绪自然地发挥出来，而不能强行压抑。</p>

为此，他甚至写了一本剑谱，叫做“杂念丛生剑”。</p>

林越曾经听他的父亲说过，这本剑谱由于太过标新立异，当时招来了不少诟病，很多人将其当成邪道偏门，甚至引起了修真界范围内的争执与讨伐。</p>

最后他的祖父一怒离开了凌霄，后来又机缘巧合来到归一派。</p>

归一派最有名的剑术“万剑归一”确实是因为他而得到了一些改造提升，不过对于那本“杂念丛生剑”也并未全然接受，最后林越的祖父郁郁而终。</p>

这也是凌霄派总说归一派偷学了他们功夫的原因之一。</p>

林越因为祖父的影响，从小在门中也受到过不少的排挤和白眼，最后还是凭着他自身的本事当上了首席弟子，渐渐地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这也使得他的性格一直有些偏激。</p>

林越并没有继承祖父遗志，将那套剑法发扬光大的打算，相反，他也视杂念丛生剑为无稽之谈，并且以祖上曾经反出门派一事为耻。</p>

毕竟若是没有发生这样一件事，他的人生本来也应该会平顺许多才对。</p>

当然，最让林越厌恶的还是凌霄派，此次前来试剑大会，他也是一心一意抱着要将所有人压下去的念头，熟悉他的师兄弟都知道林越对于这些事的在意，因此方才那名弟子说话的时候也十分小心。</p>

林越却没有发脾气，而是淡淡说道：“你说得对，确实很像。否则以舒令嘉的伤势，气宗功法他也使不出来。</p>

他说罢之后冷冷一笑，说道：“但如果凌霄派以为他们侥幸胜了两场，便可以洋洋自得了，那就是大错特错，还需要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才是。既然吴丰石抽中了我，那就拿他开刀好了，至于舒令嘉和姜桡，我们就一个一个的慢慢来。”</p>

*</p>

姜桡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虽然之前胜的漂亮，但舒令嘉这场比赛结束之后，立刻就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所有人注意的焦点，姜桡胜的那一场，便显得无足轻重了。</p>

他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来到后山，试着凝神聚气，然后拔出剑来，对着面前的空地放了一招。</p>

轰然一声响，鸟惊山动，地面上裂开了一道又深又长口子，但姜桡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p>

——他的水平退步了。</p>

之前在场上同人较量的时候他还大展神威，但方才舒令嘉赢了方廷的瞬间，姜桡竟感到自己身上灵力一散，顿时心知不妙，连忙找个地方试了试，发现果然如此。</p>

他心中惊慌，蹲在河边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看着河中的倒影，姜桡甚至觉得，自己的整个人好像都变“丑”了些。</p>

他的五官肤色没有变化，但气质上却总多了一丝畏畏缩缩的土气，看着就不像之前那样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了。</p>

他摩挲着手腕上那颗几乎已经完全褪去颜色的珠子，感觉到上面越来越大的裂缝，生怕再要不了多久就会碎掉，惶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p>

珠子里的声音冷冷说道：“废物。”</p>

这明明不怪他，姜桡却也无心反驳，正想追问是否有办法解决，却听到身后有人“哎”了一声。</p>

姜桡回过头去，发现有个年轻男子正摇摇晃晃地扶着头朝自己撞过来，便顺手扶了一把，让他靠在旁边的树上。</p>

那人连声道：“多谢，多谢。”</p>

他相貌阴柔俊秀，脸色却是煞白，两人一打照面，姜桡便愣了愣。</p>

——他还有印象，这个人应该是青丘白狐族那位叫做“明绡”的少族长！</p>

当时舒令嘉假扮成明绡的样子，害姜桡误会一场，阴谋败露，差点身败名裂，真正的明绡当时一直是昏迷的状态，不认识姜桡，姜桡却对他这张脸记得太牢了。</p>

他尚且不知道对方已经不是狐族少主了，也没心思关心别人，只道：“无妨。”</p>

明绡却还挺烦人，掏出块帕子，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能不能劳烦一下，帮我把这块手帕浸湿了，我擦把脸。”</p>

姜桡无奈，便挽袖接过手帕，帮他到河边浸了浸，回来递给他。</p>

明绡低头时在他腕上一瞟，随即接过帕子，擦了脸之后，仿佛精神好了一些，诚恳道：“真是谢谢了，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我也可以帮忙的。”</p>

姜桡心道你们青丘都是跟舒令嘉一伙的，我能找你帮什么忙？</p>

他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在意。那你好好歇一歇吧，我走了。”</p>

明绡笑了笑，也没拦，把身体放松了往树上一靠，目送着姜桡离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