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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萧以两万襄军绕行骊京北城门,取了大骊天下。

当夜,京里已有更夫瞧见襄州人马和郢陶府的动静,奔走相传。次日,襄军清扫巍巍皇宫,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更引发了百姓的议论。有人先识破了越萧不伤民财之意,便揣着一颗洞悉天下绝密的心,将越萧的心思广为宣传,以换取“慧眼如炬”之赞。

消息不胫而走,飞出骊京,传遍天下,自此民心大定,大骊上下,百废待兴。

随着越萧的美名遍传,越朝歌的名声也一边倾倒。

碧禾兴高采烈地从外头回来,飞奔进越朝歌的院子里,隔着窗喊:“长公主长公主,您名色双收了!”

越朝歌摆弄着手里的红梅,瞧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插瓶道:“眼下才恭喜,是不是迟了些?”

名她早有了,美名骂名,无一不缺。

色……

越朝歌想起那张凌然孤俊的脸,笑怒沉静的画面一一从脑海中掠过,紧接着映出一张汗珠从他额角垂落的画面。越朝歌一愣,似能听见他唇口轻张发出的喟叹……

她猛然回过神,把剪子放回桌面。

色之一道,早在旧都的时候她就收了,近日还连着收。越萧不倦,她主动被动接连不断地收,没停的时候。

越朝歌脸上滚烫,抱过汤婆子窝进毛茸茸的软窝里。她想,好在不日,女儿家每月一次的日子就要来了,她也能躲过几回。

想及此,她抚着小腹。

越萧昨夜堵着她直到天明。

她不敢稍动。

如此一夜过去,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鼓起的肚子里酝酿而生?女儿家那日子当真还会来吗?

碧禾跑进来,见她抚着肚子若有所思,急问:“长公主可是小肚子又疼了?”

这“又”字,很是精髓。

越萧悍利,偶尔不持,深纵兵马,自是踏入腹地。

碧禾此一言,不仅唤回了越朝歌飘远的神思,还惹得她心猿意马,眼尾扬起,羞恼瞪来。

碧禾心一颤,倒不是为她的恼。

而是猛然察觉,长公主似乎,又美艳了不少。

她日日在跟前伺候本不容易察觉,可方才这一眼,分明比原先更带了五分娇俏媚绝的风韵。金钗苏影摇动,眉间花钿妍妍,将那美目之间的娇凶媠横之色衬出了恃宠而骄的意味。如此绰约美态入眼,碧禾脊间陡然升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她一介女子都难以自持。

越朝歌慢悠悠道:“又从外头打听了什么回来?值得你这样高兴,是外头又传本宫什么了吗?”

碧禾身子一振,走过来蹲身捏腿,有声有色地讲述起来:“长公主明察!是传了是传了,传长公主——”

她故意吊越朝歌胃口。

可越朝歌对这些不大感兴趣,由着碧禾说不说。

碧禾吐了吐舌头,道:“传长公主折身忍性,潜伏多年,终是收拾了狼子野心悖逆人伦的蒿帝。还说,长公主这些年在蒿帝手上,定然头悬利剑如履薄冰,辛苦得很,早前还有不长眼的错怪了长公主,长公主非但没有辩驳一句,甚至还未曾追究,可见心善,能容百川……”

越朝歌听了,摇头轻笑。

天下人论说天下事,绝无真正的感同身受者。

人各有别,事有多面,他们与故事的中心人物无法重合,自无法以故事人物的独有视角看道事情独有的那一面,更是不能遍历故事人物所经历的微妙转折和细枝末节的痛苦纠葛。他们愿意看他们想看到的,说他们相信的,越朝歌干涉不了,也无权干涉。干涉过多的越蒿求赞求誉,也曾一度誉满天下,而今所行不端尽皆败漏,不也谤满天下。

碧禾一说起这些,便是滔滔不绝。

越朝歌昨夜睡得少,此刻听着她说话,有些昏昏欲睡。

忽而有小厮在外,急事求见。

越朝歌懒懒叫进来问,那小厮才道,“霍大人出事了!”

原来,越蒿入府那夜之后,霍起升始终觉得自己在此一转逆天下的大事□□不可没,又何来有错之说?若非他使计弄险,越朝歌又岂会回京?襄州大军又何来时间奔赴骊京?

越萧竖子,为什么不来看他?欺他一个废人入不了庙堂吗?

忘恩负义,终要遭天谴的!

沉迷美色,如何成事!

古之周幽,今朝越萧!

跛叔前来送饭,一日日听霍起升每日唾骂,听他说些与事实完全背离的论调,听他诅咒越萧,几日过去,终于忍无可忍,冲到他面前将他从轮椅里揪出来摔在地上,提拳揍得他七荤八素。

霍起升原本还骂。

跛叔直接揍得他说不出话来,方才喘着粗气道:“霍大人,你给我老跛听好了,别说什么越军悍将越军悍将,不说是不是你主子的时代了,你往轮椅里一坐,就该有自知之明,狗屁的悍将,你若脑子好过粪桶也就罢了,眼下你不过就是个废人!你我都废了腿,我是个老跛子,最有资格教训你!”

“你以为你是什么再世诸葛呐?实话告诉你,你肩上的这颗脑袋,说是粪桶都折辱了粪桶。你以为靠你赢了这场仗呐,啐!你可撒泡尿照照自己!不是你从中作梗,主子径直动用津门潘军,用旧都十四州兵马做饵引开越蒿大军,劳动的越蒿不是我们自己人,不出十日骊京唾手可得;不是你从中作梗,长公主用得着带病回京命悬一线?”

“你道是长公主误了我们主子呐?是你个猪狗胆囊夜壶脑袋破落嘴!误了我们主子!差点误了大骊!”

“你如今咒我们主子骂长公主,也不惦记惦记是谁救了你百千回,是谁给你安排到了楹花坊让我们像伺候爷一样伺候着你!长公主差点被越蒿禁卫围死了也没把你捞出来先祭越蒿的歹毒心肠拖延点时间!你如今还有命在,该感谢不是你这屎壳郎一样的脑袋,是该感谢天爷没降下天谴,劈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夜香桶!”

“我老跛子是个粗人,也是我们主子身边的老人,出力卖命,今日教训你,你识趣了,我老跛爷不图你喊一声爹,日后还是一样,我伺候你,要是不识趣,再咒我主子骂长公主,且叫你瞧瞧我老跛子的土匪手段!”

跛叔说罢,起身恨恨又啐了一口,大步流星地走了。

自打霍起升住进郢陶府,受他气的奴仆侍婢不在少数,听见动静,都过来围观。

霍起升先是觉得脸上挂不住,一心觉得屈辱,满脑子是越萧越朝歌和天下人负了自己。

后来跛叔走后,听那些底下人指手画脚,他才回想起跛叔说的那些话,心里千回百转,自己同自己天人斗了两日,才明白他的愚蠢辩无可辩。也终于想明白越萧没杀他祭襄军大旗,已是看在先帝的面上,留他几分颜面,又怎么可能来瞧他?

霍起升傲骨不屈,自己同自己天人斗了一辈子,终是把自己斗死了,心里怀着愧疚和难以低头认错的傲骨,在湖边坐了半晌,终是松了轮椅的禁阀,划向湖底。

跛叔送饭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的,沿着轮椅的辙印寻到了湖边,忙叫人下水打捞,却也无济于事,霍起升早没气了。

跛叔自此不振了数月。

越萧瞧他神思不属,许多事便都交给他做,忙起来就将霍起升忘了。

越朝歌则是寻来府里的一个好性的嬷嬷,相互问过两头意见,头一回做媒牵了红线,给跛叔操持了婚事,霍起升之事便告一段落。

越萧原先布下的左中右三路大军收拢,开抵津门,并着岱长清一起,平了津门的小股叛乱。

而后是集权统管天下大军,此事导致越萧这段时间忙碌得很,白日与孟连营等人商议用军大事,晚间便同越朝歌认错挨罚,由着她使性子顽闹。

日子倒也过得快。

时至除夕,厚雪如絮。

碧禾捏着炖鹿肉的金铜火锅往桌面中央的火炉上放,在众人的招呼声中笑嘻嘻捏着耳垂落座。

今年除夕,是越朝歌有生以来过得做热闹的一回,一张膳桌坐了个团团圆圆。

除却她和与越萧,还有碧禾,跛叔,跛叔家的嬷嬷,念恩,念恩家的媳妇儿,孟连营,孟夫人,孟行义……

忽而门房来传,说还有客至。

孟行义矫健得像兔子,离桌探出来,见锦瑟殿前的雪里站着两道身影,便缩回脑袋看了越萧一眼,偷偷说道,“是潘家父女。”

潘云虎和穆西岚,自打经历了旧都之变,目睹潘军裂旗而战,气焰便消了许多。

天下尚未完全安定,塞北燕南余部见中原变天,蠢蠢欲动。值此用人之际,越萧发落每一个人都需谨而又慎。在孟连营的建议下,最终着人把他们父女押回京里听候发落。最后潘云虎剥夺兵权贬为庶人,穆西岚尚有些军事才干,只是仍需磨磨锐气,便封了校尉,充军幽州,明年开春启程。

这些,越萧都先问过了越朝歌的意思。

越朝歌仍有些不喜穆西岚,但没有干涉军政的道理。但除夕夜她能做主,即便没有赶客的道理,也让另落了小桌,安排他们在廊下赏雪围炉。

奇的是,穆西岚虽仍傲骨,却也安之若素。

这倒显得越朝歌小肚鸡肠。

越朝歌从那抹红衣上收回视线。

小肚鸡肠就小肚鸡肠,她能小肚鸡肠,是她有权小肚鸡肠,她不仅小肚,她还要做得明目张胆率性解气才好呢!

故而有此一小插曲,并未影响席间的气氛。

仙人醉是越朝歌亲挑的酒,醇香浓厚,世间佳酿。一桌人围炉说笑,酒过三巡便说起不同时期的越萧,都很有默契地跳过了不好的记忆,尽捡些日常的小事说。多半有趣,笑得越朝歌前俯后仰。

她多喝了几杯,有些不支,便起身要出去散散酒气。

一整个席间,越萧应和顽笑不断,却也不妨碍眼睛时时长在她身上。她一有动作,他便跟了出来。

往年除夕,越朝歌都很是想念当年旧都皇宫里的光景。她与父皇母后的三人小桌,珍馐美食,醇酒清茶,其乐融融。

今年她也想念,可却觉得,眼下这样也很好。

她出了院子,提过鹊立金桥灯,抬步前往卧梅苑。

天寒地冻,小雪飘飘。

她穿了一袭宫紫长裙,披着红毡斗篷,提灯夜行。

娇小的身段雍容华贵,自有一股风流韵态。那斗篷的帽沿饰有一圈软绒的白貂毛皮,拢着她娇俏艳绝的小脸,在鹊立金桥灯的暖光掩映下,衬得她愈发冰肌玉骨,比雪还要白三分。

越朝歌知道越萧跟出来,道:“你怎的不多吃些?”

说话之间,嫣红檀口白气呼散。

越萧忍不住低头啄了一口,道:“他们无趣,我就想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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