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老人的归属，消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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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蠢。</p>

远远看见猎杀者和这些排队的老人时，我就该意识到了。</p>

我竟在这里停车，还问别人。</p>

我该直接走的。</p>

我太愚蠢了。</p>

我想不到，还是因为我依然不够适应这世界。</p>

我的伪装还不够完美。</p>

但我真不想要这种完美！</p>

虽然任重什么也没说，但每个人都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肃杀清冷。</p>

陈菡语隐约察觉到了异常。</p>

她知道任先生是个过分善良的人，主动解释道：“任先生，我们不清楚城市里的情况。这你可能是第一次见。但这的确是小镇荒人中的老人们常见的归宿。每到普查之前的两个月都会陆续发生。”</p>

“很多年迈者为了把自己排序靠前的临时荒人名额让给子女，让子女能留在小镇里，会做出这选择。并且孟都集团还会支付报酬，这又是一笔可以留给子女或者家属的收入。这的确是很常见的现象。郑甜和她弟弟的名额就是这样来的。可惜她弟弟没能活到现在。”</p>

陈菡语在讲述这些事情时非常平静，仿佛在讲着今天的天气如何。</p>

任重却只觉得头皮发麻。</p>

陈菡语是好人还是坏人？</p>

任重觉得陈菡语的本性还是个好人。</p>

她也遭遇了命运的不公，她心里对某些人也有愤怒和怨恨。</p>

她也有明确的想要报复的对象。</p>

但她对老人们的排队赴死依然表现得平静，甚至有点过于冷漠。</p>

这她过去对自己表现出的友善判若两人。</p>

是陈菡语变了么？</p>

当然没有。</p>

只证明她根本发自内心的没意识到这有哪里不对。</p>

这一切，在来自21世纪的任重耳朵里听着，简直不可理喻，让他对这世界彻骨生寒。</p>

陈菡语的解说还在继续，“从这周开始，孟都集团的车每周都会来一次，一直持续到普查前最后一周。猎杀者带走大脑，孟都集团会带走尸体。他们给的钱也就是购买尸体的报酬。过去平均每年都会有少则数十多则上百人选择自杀，数量大约是新生儿的一半。听说今年小镇里新生儿偏多，恐怕会有更多老人选择这条路。”</p>

此时奔雷车已经驶入小镇，任重终于无法再忍受，猛地摇了摇头，抬高音调，“够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p>

陈菡语不理解任重为何突然生气，吓一大跳，赶紧委屈闭嘴。</p>

任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疲倦地摆摆手，“不好意思。”</p>

陈菡语：“没事。”</p>

任重不再言语，只行尸走肉般望着前方。</p>

为了藏匿住失控的心绪，他把脑海放得空空荡荡。</p>

他知道自己失败了。</p>

明明已经在这星火镇里混得如鱼得水。</p>

但他今天却还是被轻易冲碎了心防。</p>

他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世界到底有多格格不入。</p>

他克制不了自己心中的悲怆。</p>

因为他知道真相。</p>

老人们的伟大自我牺牲的最可悲之处，是在于他们的牺牲根本没有意义！</p>

他们是想把名额留给家属。</p>

他们用生命换取的最高代价是如此渺小。</p>

但事实就是，星火镇的普查已经提前被判了死刑。</p>

这承载着如此沉重的希望的小镇，没有未来了。</p>

“对了任先生，可以在这里停一下吗？还有，我想借一下摩托车。”</p>

方才全程不发一言的于烬在后方突然说道。</p>

任重点头，“当然可以，怎么了？”</p>

于烬面露挣扎之色，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虽然前些天我就和我妈说了，在任先生的帮助下，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职业者，在野外有生存能力了。我妈也答应我不再考虑把名额让给我的事，但今天看见这车，我还是有点担心。”</p>

“那你还不赶紧回家！你早说啊！今天还出来狩什么猎！”</p>

于烬抱歉道：“其实我也就是有点担心而已，毕竟我妈都答应我了。”</p>

五分钟后，当任重刚准备在停车场里把奔雷车停稳时，他接到了于烬用借自他本人的一级正式腕表打来的电话。</p>

电话里，于烬语无伦次，惊慌失措。</p>

任重只听懂了一句话。</p>

“我妈不见了。”</p>

少年刚刚握紧手中的枪，才刚刚拿到任重送给他的新家的钥匙。</p>

少年刚刚点燃想让母亲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的斗志。</p>

母亲却悄悄消失了。</p>

于烬的母亲终究还是用生命撒了谎。</p>

……</p>

在任重与陈菡语驱车赶到于烬的家时，这可怜的少年正紧紧捏着拳头。</p>

他嘴唇哆嗦着，双目无神，泪湿衣襟。</p>

在泪水覆盖的眼珠上，殷红的血丝蛛网般弥漫着。</p>

他捏拳的手指甲白得渗人。</p>

他大张着嘴，似乎想要放声哭泣，但喉咙里只嗬嗬连声。</p>

他哭不出声来。</p>

他甚至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p>

没有人可以想象他此时的心情。</p>

刚才见着别的老人选择自杀时还略显冷漠的陈菡语默默别过脸去，不忍再看，眼眶里也噙满了泪水。</p>

当事情的主角从陌生人变成朋友的母亲时，她体会到了于烬的悲伤，感同身受。</p>

任重往前走出一步，一巴掌打在于烬脸上。</p>

于烬愣了很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任重，旋即终于扑将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腿。</p>

“任……任先生……我妈骗了我！她骗了我！我妈没有了！没有了啊！”</p>

任重怒喝道：“胡说八道什么！说不定她只是出门了呢！”</p>

于烬哆哆嗦嗦举起右手，摊开来，里面是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这……这个……我妈给我留了这个。”</p>

任重拿起纸，小心翼翼摊开。</p>

在皱巴巴的纸面上，用歪歪扭扭的笔触如此写着：</p>

“于烬，在你看见这封信时。妈妈已经走了。我是和你江阿姨、刘叔叔他们一起走的，我们不孤单。孙医生说，按照正常的年龄，我本来也只能再活个一两年啦。所以，不要悲伤，不要难过，这是妈妈的选择。妈妈不后悔。”</p>

“妈妈很高兴看到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职业者。你告诉我，任先生夸你有天赋。我也向其他人打听了一下，任先生给你的夸奖是真心实意的。我的儿子的确是个了不起的枪械师。我很骄傲。”</p>

“我相信你将来总有一天能成为公民。但你不能离开小镇，不能失去临时荒人的身份，只有呆在小镇里，才有成为公民的希望。如果你走了，那希望就真的没有了。再见，于烬。你是我的骄傲。”</p>

“我自己之前存了两点。幸好孟都集团给了我20点，所以我的腕表里还有22点，已经转到你的账户了，你那边可以到账19.8点。妈妈对不起你，只存了这么一点钱，但妈妈真的尽力了。以后你跟着任先生好好打平。再见。再见。”</p>

在任重看信时，于烬的哭声渐渐嘶哑。</p>

撕心裂肺。</p>

他崩溃了。</p>

任重也濒临崩溃。</p>

他看到了一个伟大的母亲。</p>

更又看到了这世界黑暗到超乎他想象的一面。</p>

二十点，两百天的饭钱，一条人命。</p>

并且，孟都集团作为九大集团之一，县级分公司不可能不知道星火镇必将被取缔的客观事实。</p>

它竟连荒人牺牲的意义都给剥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