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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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除夕，格外难过。</p>

温明庭几乎终日以泪洗面，却也拿顾寒生没有任何办法。</p>

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顾寒生一直以来过的是什么日子。</p>

他可以连续很多天都不睡觉，白天工作，晚上就将自己关在书房或是卧室里。</p>

零号公馆的大部分佣人都被辞了。</p>

曲桉每每夜里惊醒过来，看到那座矗立在风雪里没有一丝光亮的别墅就觉得悲伤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上来。</p>

这个时候，她总会点着灯到主楼去，轻手轻脚地上楼，站在主卧门口就可以听里头那似困兽一样的哭声。</p>

压抑又绝望。</p>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p>

凉纾的离开对顾寒生来讲，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p>

曲桉不知道他这个状态还能撑多久，也没人敢劝他。</p>

宅子里老太太连同景遇偷偷将凉纾的骨灰偷了去下葬城郊公墓，顾寒生后来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时，新坟已经起好了，有穿着道袍头顶树冠的道士围着墓碑打转。</p>

他们将那碗沾了黑色符纸灰的无根水从墓碑顶淋下，口中念着尘归尘土归土的话，算是将凉纾超度了。</p>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道士身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顾寒生的出现。</p>

温明庭站在坟前，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这个没有照片的墓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对这座新坟说：“阿纾，你怪我吧，放过寒生，以后不要再纠缠他了，好吗？”</p>

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没有别的。</p>

眼泪顺着温明庭的眼角落下，她眼皮颤了颤，继续虔诚道：“阿纾，走吧，从今以后，别再纠缠他，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是梦里——”</p>

别再纠缠他，别再出现他面前，哪怕是梦里……</p>

当顾寒生脑子里闪过这句话时，他身上仅有的理智脱轨了。</p>

白日里，他靠工作麻痹自己，顾氏并没有因为这次的火灾事件或是舆论受到什么制裁，反而发展超越了从前，这都归功于顾寒生。</p>

他白天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她。</p>

但每当到了晚上，思绪就再也忍不住了。</p>

想念像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夜深人静时它开始钻出来，像长满触手的藤蔓，伸进人脑子里去，恨不得将它想要的一切都抓出来。</p>

但凉纾连顾寒生梦她这个机会都没给。</p>

哪怕是噩梦。</p>

这么多个日夜，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p>

兴许，从来就没有过来一说。</p>

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他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p>

此刻，好像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p>

他不信那些骨灰是凉纾的，但他却相信凉纾的灵魂就一直住在零号公馆。</p>

他们将骨灰放进这个四四方方的坟墓里，再盖上棺，埋上土，他们把凉纾的灵魂也关在里头了。</p>

顾寒生似乎能听到阿纾喊救命的声音。</p>

就好像她在那场大火里一样煎熬。</p>

顾寒生脚底像被灌了铅一样重，他每迈动一步，心脏就痛上一分，直到他站在温明庭背后。</p>

周围的人都没说话，兴许是气氛太压抑了，没人敢说话。</p>

顾寒生眼皮一动，泪水从干涩的眼眶里滚落，他哑着嗓音对温明庭的背影无奈地道：“妈，您一定要这么残忍么？”</p>

温明庭浑身重重一颤，慢慢睁眼眼睛，再慢慢转身。</p>

“你知道我多自责吗？您想要我跟她的离婚证，我答应你，在民政局那个晚上，她穿的很少手上被冻得长了一个小小的冻疮，我知道她很冷，但我没管她。”</p>

顿了顿，顾寒生用方才的语调继续：“您知道别墅着火的时候，里面的温度有多高么？红外线摄像头里，火光冲天，映得整个画面都是红色的，而阿纾就在里面，我也没管她。”</p>

风很大，城郊的温度很低，本来歇了大半天的天气，现在隐隐又有了下雪的迹象。</p>

顾寒生朝前一步，站到温明庭身边，手掌贴在冰冷的墓碑上，他低头看着墓碑上那几个字，低垂的眸中闪过凉薄的笑，他说：“而现在，您将她困在这地下三尺地里沉睡，我又怎么可能在这地上两米空气里行走呢。”</p>

他讲的很平淡。</p>

平淡到语气连任起伏都没有。</p>

但正是这样，温明庭才一脸震惊又绝望地看着他，她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要不是被身后的梁清及时扶着，说不定都要跌到地上去。</p>

刚刚挖好的新坟，周围的土都还是松的。</p>

顾寒生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些拜访整齐的香案贡品全都踢了毁了，伸手再次去扳墓碑时被景遇制止。</p>

景遇拧眉看着他，“寒生，你干什么？庭姨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何苦要浪费她一片苦心？”</p>

“苦心？”顾寒生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景遇，刀没有割过你的肉，你没资格说这话。”</p>

“但她已经死了，佛理上讲究因果循环，你一直困着她，让她没办法好好投胎，怎么开启她的下辈子？死了的人就应该入土为安，这才符合天理伦常。”</p>

顾寒生不想听景遇废话。</p>

人是永远无法对他人的心情感同身受的。</p>

好比凉纾走了。</p>

对多数人来讲，可能只是这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人。</p>

在很多人眼里，他顾寒生只是死了一任太太，自然还有下一任下下任补上，他是顾寒生，他身边不缺女人，更不缺顾太太。</p>

可对凉纾来说呢，她就彻底消失在这这个世界了。</p>

人死了就是再也没了，再也见不到了。</p>

往后的很多年里直到他死，他都再见不到她的样子，也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从此，这个人就彻彻底底地消失了。</p>

而这些人都不明白凉纾这个人对他顾寒生来讲意味着什么。</p>

往后余生，凉纾这个名字只能出现在回忆里……</p>

顾寒生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浑身都在痛。</p>

他从刚开始对她的“感兴趣”到如今的“深陷泥淖”似乎只印证了那一句话无厘头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p>

而这些人，他们都是不明白的。</p>

……</p>

那些道士都走了。</p>

属于落荒而逃的那挂，因为害怕接下来的场面他们收拾不了，未经得同意就超度亡魂，这是大不敬，他们都怕会有报应报到自己身上。</p>

其实顾寒生不敢对温明庭怎么样。</p>

所以最后他将景遇给揍了。</p>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上去劝。</p>

景遇不是顾寒生的对手，顾寒生抓着他的衣领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景遇脸上时，他没有丝毫手软。</p>

温明庭在一旁泣不成声，她看着鲜红的血从景遇鼻子和嘴唇里溢出，染红了积着雪的地面。</p>

她后悔了。</p>

顾家门风和顾寒生这个人比起来，前者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p>

如果连顾寒生都没有了，那顾家也就跟着没了。</p>

人活一世，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大彻大悟。</p>

但温明庭这个大彻大悟来的太晚也来的太令人悲伤，这中间横亘着凉纾的命。</p>

她上去拉住顾寒生，像一出闹剧终于要演到收尾的地方，她哭着说：“我再也不逼你了，等我百年之后我下去向她道歉，我祈求她原谅我，以后你结不结婚娶不娶妻都没关系，寒生，妈现在只希望你好好活着。”</p>

顾寒生住了手。</p>

景遇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天上，突然之间也生出一种不想活了的心思。</p>

他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还丢了心，这等丢人的事情，说出去都没人信。</p>

而看顾寒生如今的状态，景遇觉得，爱情这东西比毒药还狠辣。</p>

它要想摧毁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p>

后来是救护车过来将景遇拉走的。</p>

本来大家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了了，但谁都没有想到，顾寒生会半夜过来挖坟。</p>

风声呼啸的夜晚，那声音扯着光秃秃的矮树丛，像鬼魅。</p>

季沉在一旁给他举着伞，全程静默。</p>

至此，他已经不会再开口去劝顾寒生什么，因为他跟了顾寒生这么久，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疯狂的时刻，更因为，他活了快三十年这段人生里，也没有见过如此疯狂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