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野李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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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秽的，你把它烧净。粗糙的，你把它磨光。懦弱的，你使它坚强。——波德莱尔《恶之花》</p>

安乐镇很安乐，深夜的小吃街两侧亮着霓虹灯，老米家泡馍、老张家凉皮、老杨家烤肉一家靠着一家，烤羊肉串的香味飘散在初夏的空气中，路边的小店占满了人行道，一张张简陋的木桌旁坐满了豪爽拼酒的男人女人们，一阵阵大笑爆发出来。</p>

摩托车渐渐减速，唐方茫然地看着开心的人群，回到盛世，却倍觉荒凉。</p>

“饿吗？”陈易生回头问了一声。</p>

“不饿。”</p>

“太晚了，吃一点清淡的吧。”车子很快靠了边。</p>

陈易生带着唐方走进一家门脸很小生意不佳的沙县小吃店，点了两碗粉两份蒸饺还有两盅炖汤。</p>

唐方机械地捞了几根粉，食而无味，又喝了口汤，额头鼻尖冒出细细的汗来，还是有点犯恶心，索性搁下了筷子，默默看着对面的陈易生。小吃店惨白的灯光下，陈易生眉头皱着，脸上的伤特别显眼，他吃得飞快，一口一个蒸饺，满脸的汗。</p>

“你再吃一点，不然不好吃药。”陈易生抬起头，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放到她面前，“要不给你来碗小馄饨？”</p>

唐方摇摇头。</p>

“生气了？”</p>

唐方看着他，说不生气当然是假的，但又有什么道理生陈易生的气呢。</p>

“为什么？”她低声问。</p>

“报案也没有用。”陈易生淡淡地说，把她不喝的汤盅端了过去，“你不吃我吃了？”</p>

“怎么可能没用呢。”唐方急了，“报案了，我们就能作证啊，怎么没用？这么恶劣的罪行——”</p>

“报案了也很难立案。我朋友说了，强奸案能立案的，十桩里有三四桩，能定罪的只有一两桩。猥亵案能立案的，十桩里最多两桩。”陈易生头也不抬，“定罪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是公共场合有监控，或者超过三个受害者出面指控。”</p>

“你也看到记录了，孩子身上没伤，没遭受侵犯的痕迹，什么证据都没有，怎么定罪？”</p>

“我们就不能指控他吗？不能提起公诉？不能让法医和好一点的心理医生认真检查孩子——”</p>

陈易生低声打断了她：“楚叔说了，村里人都知道那老畜生五十几岁就不行了，它还有老年痴呆的证明，没法治。”</p>

唐方愣了愣，刚想继续说。陈易生看着她问：“就算定了猥亵罪，然后呢？”</p>

“进监狱啊。”</p>

“那四红呢？她父母呢？她家呢？”陈易生淡淡地说，“都是一个村里的，那畜生养的小畜生们会一直去骚扰楚叔一家，诋毁四红，你想过她以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吗？老畜生关几年说不定还能活着出来，你觉得他会改吗？”</p>

唐方嘴唇翕了翕，低头看着碗里的汤粉，粉吸足了水，胀得白白胖胖挤成一团。她的确没有想过这些，她只想着四红以后能学会保护自己，能别抱有羞耻感和自卑长大，想着村里不会再有别的女孩儿遭殃。</p>

“你在上海长大，接触不到最底层，想不到是正常的。”陈易生柔声宽慰她，“在农村，很多事不能用我们所想的标准去设想去要求去期望。”</p>

“我去过乡下的。”唐方轻声辩解。</p>

“你已经做得挺好的了。我听见你教四红了——”陈易生顿了顿，“你连这些都懂，我就想不到。”</p>

他又说了一些解释和宽慰的话，唐方始终一言不发。</p>

两人回到常家的时候，许多人在等他们，关心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p>

唐方沉默不语。陈易生简略说了几句，告诉家里人破财消灾已经没事了。</p>

“人没事就好。”常总工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你们也有可能真的看错了吧——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的，怎么会有这种事？要真有，楚卫国家吃这么大的闷亏怎么肯不作声？”</p>

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p>

唐方看着他们的神情，唇角勾了勾：“是可能看错了。今天有点累，我先去休息了。各位晚安。”</p>

“好好好，你去休息啊，明天不要出去疯了，易生！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你给我过来……”</p>

回到常峰家里，依稀还听见北屋里常总工的大嗓门在教训陈易生。唐方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才留意脸颊上三四条抓伤还挺长，已经变成了暗红色。</p>

这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歌舞升平，盛世可喜。她也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可惜四红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只剩下吹风机和排风机比着力气呼呼地响。她心底的海啸，无处登陆没有出口。</p>

浴室门被敲了几下。</p>

“唐方？”</p>

听不到回应，陈易生有点不放心，又喊了几遍。</p>

“你没事吧？你应一声，不然我踹门进去了。”陈易生紧张起来。</p>

里头呼呼的风声骤然停了，唐方开了门，静静地看着陈易生，一股热气扑了出来。</p>

看到她带着伤的脸绯红，鼻尖上密密的汗，眼角也是红的，嘴唇有点肿，头不自觉地偏向右边，扬着下巴锁着眉，一副倔头倔脑不认输又很憋屈的模样，陈易生的心被针刺了一下，吸了口气：“你别介意我妈刚才的话。对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