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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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强迫自己转身离开，去给昌郡王看伤。</p>

大伯的伤在胸前，幸好被盔甲挡了一下，只伤到皮肉。毒就有点霸道，肌肉腐烂，人也已经陷入昏迷。</p>

我一边给昌郡王清洗伤口，一边庆幸没让柳明珠来。</p>

快刀剜去腐肉，然后拔毒，熏香烧碳煮汤药，再配以针灸。毒霸道，药也霸道，非常刺鼻，冲得人头晕目眩，连阮星都受不住拧着眉头。</p>

房间里闷热如桑拿房，可是我身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太阳穴一直一抽一抽地跳。耳朵边则始终能听见外面的“轰隆”声，遥远的战鼓声一下一下似乎都敲在我的心上。我觉得这里氧气越来越不够，可是施针的手一停就前功尽弃，于是每一针扎下去，手都在发抖。</p>

好不容易稳定住昌郡王的伤，我浑身上下已被汗浸湿透，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p>

桐儿一脸担忧地递帕子给我，我胡乱擦了把脸，坐下来喘气。</p>

阮星突然猛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欣喜：“看到王爷了！”</p>

我一下站起来。起得太急，眼前一黑，身子往一旁倒去。</p>

有人眼疾手快扶住我。我缓过来，对扶住我的人说：“小程，你来了？柳小姐呢？”</p>

“看她爹去了。”小程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搞的？”</p>

“我怎么了？”我纳闷，“不说了，我要出去看看。”</p>

小程只得扶着我走出去。</p>

不用阮星指，我已一眼就看到了萧暄。</p>

他穿着青铜色盔甲，骑在玄麒上，手握宝剑，身姿矫健立于人海之中。快两个月不见，再见竟是在这场景下。</p>

我不管不顾冲到城墙边上，俯视战场。冰冷彻骨的风刮刺着脸，我的面颊和手很快失去了知觉。</p>

萧暄对面一匹黑色骏马上的男子一身乌黑盔甲，头戴青铜面具，北方辽人特有的魁梧体型，配着手里的雪亮大刀，已然昭示了劲敌的地位。他举刀朝萧暄劈砍而去，萧暄横剑挡下，两人纠缠拼杀，难分高下，不自觉就已经过了数招。</p>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个黑马上的面具大叔我见过：“耶律卓！”</p>

没错！除了他，谁还有那样的气势？</p>

萧暄同他实力相当，两人比试良久都不见胜负。耶律卓魁梧大力擅使刀法，萧暄灵活矫健剑走轻灵游刃有余。两人如同两只兽，红着眼睛亮出獠牙伸长爪子，纠缠在一起，嘶，咬，抓，挠，血腥彻底激发了男人的野性，刀剑犹如利爪向对方扑杀过去。狠命一击，躲闪，回身反咬，至死方休。</p>

两个男人的眼睛都发红发亮，兴奋赏识英雄惜英雄，却又嫉妒愤恨遗憾相识太晚。大刀长剑锵的一声相击出四溅银火。</p>

我看到萧暄脸上焕发的神采和嗜血的狠辣，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刺目又陌生。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仿佛一只最后冲刺的猛兽，充满了野心和力量。强大气势犹如滔天巨浪向对方冲击过去。</p>

耶律卓躲闪过他狠辣的一击，掉转马身绕去侧面。就这短短的时间，他抬头往城上我们这里望了一眼。我眼不好，可是也可以肯定他在看到小程的时候，动作滞缓了那么一瞬。</p>

随后萧暄也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点温润。</p>

我张开嘴，冷空气灌了进来，然后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隆”，震得所有的人脚下一晃，带着恶臭的风席卷过来。</p>

火山口犹如喷气式飞机的发动机一样咆哮着，震荡着，冒出浓烈的黑烟和赤红的火舌，烟火冲天之际，黑石硫黄如雨纷纷落下，岩浆仿佛一条条赤红的河流从山口蜿蜒而下，朝着赤水城直奔而来。</p>

赤水，赤水！我怎么早没想到呢？！</p>

视线同萧暄相撞，他的眼里满是震惊和担忧。两军士兵们全都停下了打斗，连耶律卓都放下了大刀望向火山。</p>

我冲到围栏边，顺着风朝着下面大声呼喊：“大漠子民自相残杀，山神震怒火山爆发！若心里还存有一丝善念，若还有一点念头想回家同老小团聚，就快快放下屠刀逃命去吧！”</p>

耶律卓猛地转过身来愤怒地目光如箭直射而来。</p>

我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喊：“北辽兄弟们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杀别人的亲人，抢别人的财物，难道你们还想埋骨他乡吗？”</p>

耶律卓已经怒不可遏，反身从身边副将处抄来一把长弓，提弦拉满瞄准我。萧暄惊骇一夹马腹前冲挥剑砍去，而小程则一把拉过我将自己挡在我身前。</p>

耶律卓看到小程，手下一顿，长弓已被萧暄的剑打偏。</p>

耶律卓哪里受得了这挑衅，一把丢开大弓抽出佩剑朝萧暄劈过去。两人立刻打斗在一起。旁边将领士兵见上司又打开来，也纷纷重拾刀剑开始厮杀。</p>

我气得差点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p>

大地又是一阵强烈地震，火山犹如一个唱到兴头的摇滚歌手一样声嘶力竭地喊叫颤抖着，我的头皮跟着一阵发麻。我求上天不要让我饿死，上天同意了，于是让我被火山灰埋死。见鬼！</p>

小程神情肃穆摇了摇我，问：“我师傅的《秋阳笔录》是不是在你这里？”</p>

我啊了一声。小程的眼睛大概是这个浑浊世界里唯一依旧清澈澄明的事物，我没办法对着这双眼睛撒谎：“是在我这里。不过我是从我家地窖里找到的。”</p>

小程皱眉：“你到底是谁？”</p>

我老实交代：“我是文博候谢太傅的四女儿，谢昭华。”</p>

小程本来想表示惊讶，可是他对这个名字实在没印象，只好继续原来的话题：“师傅交代过，谁找到这本秋阳笔录，谁就拥有它了。我当初不是不想治耶律太后的毒，而是解她的毒的法子写在这本笔录上。”</p>

我听了高兴，可是还没高兴三秒就高兴不起来了。小程抓着我兴高采烈地冲着城下打得正热闹的耶律卓喊：“喂，三白眼，我给你找到能救你老娘的人了！这是我小师妹！她手里有我师傅的笔录——”</p>

等等，这是什么一个情况？</p>

小程很有阶级友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带我去治耶律老太婆，我就告诉你如何解烟花三月。公平划算，童叟无欺。快叫我一声大师兄吧，师妹。”</p>

我怒火沸腾得比火山还剧烈，举手就想来一招亢龙有悔。小程却欢喜道：“他们停了！”</p>

男人们果真又停下了厮打。自然灾害分分钟降临，有个台阶不下就是白痴。</p>

萧暄眼睛冒火狠狠瞪我，我只得假装忽略他，对着耶律卓拍胸脯保证：“你娘中的是蝶双飞，对不对？是你们辽国皇室的天才先祖弄出来的毒蛊，为了确保外戚不干政，每个皇后受封前都必须服用。毒蛊毒蛊，是毒又是蛊，母蛊就在皇帝体内。帝喜而后喜，帝忧而后忧，皇帝健康那皇后自然也身体好，皇帝若病，皇后也必病无疑。有的皇帝死前会赐解药给皇后，可是你爹却没有。现在你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娘却还活着，挺不容易的吧？我去治你娘的病。但是你得立刻退兵！”</p>

耶律卓的面具遮去了他所有表情，可是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p>

我抓着砖石围墙的手已经僵到没有知觉，可是一口气憋在胸腹之间让我坚持把话说完。</p>

“你四海求医这么多年心里清楚，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娘的性命。耶律卓，你自己好好斟酌吧。是现在就退兵，还是一鼓作气攻城略地，然后回去给你娘收尸，让你辽国百姓看看你就是这样以孝治国，看看一国之君就是这样不孝不义没有良心，看看你以后午夜梦回会不会见你娘血泪索魂……”</p>

“太长了。”小程出声提醒我。</p>

我虚心接受，闭上了嘴。</p>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余火山的咆哮声。</p>

耶律卓注视着我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萧暄眯着眼睛，紧握着剑，面无表情。</p>

我清晰地听到我和小程的激烈心跳。</p>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耶律卓开口出声，一指小程：“加一条，将他交出来。”</p>

五个字就已经决定了局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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