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帘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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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沈荨去谢瑾大帐，人还没回来，祈明月掀帘进来，行礼道：“沈将军。”</p>

“咦，”沈荨笑道：“你没跟谢将军去跑山？”</p>

“今儿清风去的，”祈明月道：“刚接到华英公主送来的帖子，是给谢将军和沈将军的。”</p>

沈荨接过来将帖子打开瞧了瞧，埋怨道：“知道咱们军务忙，还来添乱，不就今年最后一次秋猎嘛，有别人去替她撑场面不就行了。”</p>

祈明月见她不回应，踌躇着说：“送帖子的人还在外头等着，要得了回话才走，他说不必谢将军和沈将军两人都去，去一个就成。”</p>

沈荨叹一声，道：“行吧，那就说谢将军脱不开身，我到时候准去。”</p>

祈明月笑道：“是。”</p>

他走了没多久，谢瑾掀帘进来，手里捏着一封军报，脸上神情颇有几分严峻。</p>

“怎么了？”沈荨站起身来。</p>

谢瑾将那军报往她手中一递，道：“你瞧瞧吧。”</p>

军报是北境军在樊国的探子加急送来的，樊国国内刚发生了一场政变，巴音王朗措杀掉自己的哥哥夺取了国内政权，接着又吞并了北边几个零星的游牧民族部落，樊国的局势版图再次生变。</p>

“这位巴音王可是个好战的，以往仗着手下的十万精兵铁骑，没少和西凉发生冲突。”沈荨蹙眉道。</p>

“你再往下看。”谢瑾道。</p>

沈荨把后面一张信纸拿到前头看了看，心往下一沉：“西凉遣了使臣去朝贺巴音王？”</p>

谢瑾提醒她：“现在不是巴音王了，是樊国皇帝。”</p>

沈荨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片刻，谢瑾叹一声：“我以前跟朗措交过手，这位可是个硬茬，他手下的十万铁骑彪勇凶悍，战力非凡，只是以往他一直被前樊王压着，让他去攻打北边，现在可不一样了，而且若是这次他和西凉联起手来……”</p>

他停住没说，眉心慢慢拧了起来。</p>

沈荨想了想，道：“要不去跟太后和皇上说一说，冬祭咱们就不参与了，早日把这批新兵带去北境。”</p>

谢瑾慢慢摇头：“太后定下来的事，哪能轻易就推翻？我若去说了，定要安个草木皆兵，藐视祭天盛典的名头，何况我瞧你现下在太后那大概也说不上什么话，就别去惹人烦了。我问过礼部，祭天需要我们出八千士兵充入仪仗，剩下的四千士兵可以先带去北境，我留下来，你先带人走，不管怎么说，早些准备着没有坏处。”</p>

沈荨颔首：“行。”</p>

谢瑾注视她片刻，自腰上摸出一枚钥匙递给她：“以往的军情军报，都在案下的抽格里。”</p>

沈荨接了钥匙，笑道：“这可是谢将军自己给我的，我没想要插手哦。”</p>

“大敌当前，”谢瑾无奈一笑：“还说这些话干嘛。”</p>

他端了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道：“营里操练你先看着，我这就去兵部跟赵尚书说一说，晚上再与府上几位师爷聊聊，正好就在松渊小筑歇了——算算时日，三弟的功课也该考教考教了。”</p>

沈荨帮他解下铠甲，道：“你去吧。”</p>

谢瑾进内帐换了衣服出来，又问她：“你今儿回府么？”</p>

沈荨很干脆地说：“事多，不回去。”</p>

“为何？”谢瑾奇道：“事情再多也办不完，一晚上的功夫你又能多做几件事？”</p>

沈荨笑着摇头，瞥他一眼：“你管我。”</p>

想来谢思今晚会瞅着功夫挑战他大哥了，她这煽风点火者还是先避一避比较好。</p>

谢瑾欲言又止，最后道：“那好吧，我走了。”</p>

他走后沈荨把抽格内的文书大致过了一遍，出了一会儿神。</p>

其实她也知道，谢瑾留下来的东西都是经过筛选的，真正重要的东西即刻便烧毁了，但即便如此，心下还是颇感欣慰。</p>

整个北境线的军防大网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北境西起骑龙坳，东至暮河湾，除了中间的望龙关，万壑关和獒龙沟也是极重要的军事要地，也是敌我双方发生冲突的主要位置。</p>

八万北境军的主力都安置在了这三处，望龙关放了三万兵力，万壑关和獒龙沟各是一万八千，剩下的一万四千人，除了骑龙坳占去了八千，都零零散散分布到了其他小规模的边境要塞上。</p>

如今谢瑾人在上京，望龙关大营由崔宴坐镇，獒龙沟是谢宜驻守，这两人沈荨都很熟悉，防务向来做得无懈可击，即使新兵一时没补充到位，想来短期内问题应该不大。</p>

万壑关和骑龙坳的守将她却不太熟悉，应该都是新近提拔起来的，她先行前往，应该便是先补充这两个地方的兵力。</p>

形势虽严峻，但看到整个北境线具体防务的安排布置，她倒是把心放回了肚里，谢家到底是多年镇守边疆的国之干城，行兵布防都很老练，方方面面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当然，若是北境军兵力编制能再扩充一些，就更有备无患了。</p>

而如果西凉国与樊国结成同盟，骑龙坳在其间的军事作用会更为突出，沈荨思索了一阵，让人把顾长思和李蓁方平都叫了进来，让他们先带着那一千八百名骑兵加紧操练。</p>

这一千八百人因要拨给沈荨，没有划进轻骑营和重骑营，但都给配了营里头等的良种战马，可见谢瑾对骑龙坳的重视程度。</p>

沈荨安排完，伸了个懒腰，出了中军大帐。</p>

已是傍晚，秋阳趴着云层边缘露出几线金边，校场上的低洼处还积着一摊一摊的水，但士兵们此刻兴致高涨，校场东台下围了一大圈的人，欢呼声和喝彩声不断。</p>

下午的操练已完毕，这会儿是晚饭前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一般大伙儿都会在校场内聚集，私下里比斗着玩儿。</p>

沈荨很感兴趣地走过去，围在外层的士兵见她来了，立刻噤声，安安静静地让出一条通道，场内缠斗在一块儿的两名士兵一眼瞧见，赶紧停了下来。</p>

沈荨背着双手，笑道：“怎么不打了？”</p>

“这……”两名士兵对望一眼，一人道：“怎好在沈将军面前班门弄斧？”</p>

“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能被选到北境军里，想来都有自家绝招，往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沈荨摸了摸下巴，道：“你们好好打，打得好，胜得多的，我这里给添点彩头。”</p>

平日里谢瑾总是不苟言笑，严肃冷厉，士兵们见了他一般都是手足无措，胆子小的还会远远避开，此际见这位沈将军如此平易近人，一下便都松快了，刚说话的那名士兵壮着胆子问：“将军给添什么彩头？”</p>

沈荨笑骂道：“营里不许赌钱，你想要什么彩头？罢了，今儿我拿钱出来，叫伙帐添两个荤菜，胜的多的再加两个鸡腿——钱没有，鸡腿还不能有了？”</p>

大伙儿齐声欢呼，场中两人立刻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一时间，校场内气氛高涨，欢声喧天。</p>

沈荨看完了热闹，慢慢回了营地，姜铭站在她营帐前，远远见她来了，便把帐帘掀起。</p>

沈荨负手而入，说了两个字：“进来。”</p>

姜铭进去了，沈荨打量他两眼：“今日怎么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不是叫你去睡觉，不用过来守帐的么？”</p>

姜铭摸了摸脸，道：“我脸色哪里就差了？”</p>

沈荨盯着他：“没什么事吧？”</p>

姜铭低下头：“没事。”</p>

“姜铭，”沈荨拿起案上温热的茶盏喝了一口，说道：“你在我身边的时间比朱沉还多两年，虽说你们是我的亲卫，但咱们三个也都跟亲人差不多了，你有什么事，难道还不好在我面前开口？”</p>

姜铭抬起头来，正对上沈荨清澈明净的目光，他笑了一笑：“将军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p>

沈荨点点头：“那好吧，你去把顾长思叫来。”</p>

姜铭应了一声，掀开帐帘出去了。</p>

到了晚间，密云初散，新月悬钩。</p>

谢府前院的啸风斋内，几位师爷听了谢瑾的安排，神色不安地对望了几眼，一时都未开口。</p>

谢戟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道：“由沈将军先去坐镇，我觉着这个安排也算妥当。”</p>

有位邓姓师爷是侯府里资历较老的幕僚了，说话比较直率，也有几分脾气，当下便不甚赞同地哼了一声，硬邦邦地说：“在下倒是觉得不妥，可惜世子都做了安排，既如此，何必再来问我们的意见？”</p>

谢瑾端坐父亲下首，很好脾气地说：“邓师爷息怒，沈将军驻守西境八年，一直枕戈待命，殚精竭虑，未曾让西凉人讨过一点好，沈荨之名，在樊国也是威名遐迩，北境有她坐镇，一方面咱们如虎添翼，另一方面，也能对樊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p>

“我哪是说的这个，我的意思世子难道不明白？”邓师爷面色稍霁，摇头道：“我知道沈将军天纵英才，其行军布阵、调兵遣将之能，放眼当朝，除世子之外难有他人能与她分庭抗礼，但她到底是太后和皇上的人……”</p>

邓师爷原本想点到为止，但见谢瑾容色平静，似乎并不为所为，只得往下说：“她嫁到侯府来为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沈将军这样一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人，会甘心丢下十万西境军，若说她无所图，在下是不信的——这么些年来，北境军能挺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坚持到今日委实不易，世子为何就如此笃定，沈将军没有染指北境军之意？”</p>

其他几位师爷面上也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p>

谢瑾沉默片刻，道：“沈荨最想的，是拿回西境军。交出西境军统辖权非她所愿，具体何事我尚不清楚，但她现在与太后，与沈渊都有很深的龃龉和冲突，我也信她去了望龙关大营后行事会有分寸，再说还有崔军师在，诸位尽可放心。”</p>

他停了一停，又补充道：“我也就迟个十余日便能赶往北境，就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边境线会有什么意外状况，沈荨在那儿的话，营里也能有个主心骨——她绝不会拿国之疆土和同胞性命开玩笑，这点我可以担保。”</p>

几位师爷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最后邓师爷道：“侯爷和世子都决定了，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希望世子日后，不要后悔今日所作之决定。”</p>

少顷下人进来通报花厅中席桌已备好，谢瑾陪着父亲与几位师爷吃了饭，喝了几杯薄酒，刚进淡雪阁的月洞门，便瞧谢思拎着一杆长枪，穿着一身短打练武服，意气昂扬地候在庭院中央。</p>

“今儿没说要考教你的枪法呀？”谢瑾笑道：“怎么，欠教训了？”</p>

谢思甩了个白眼过来：“大哥不要瞧不起人，今儿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