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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春姗姗来迟, 三月里天还是冷,雨水也多,院门墙角不知何时爬上青青霉点, 娇弱的梨蕊在一场场的绵绵细雨中飘然坠落。</p>
施少连此番出门,其实并不适合带着甜酿,近来多雨,各河道都在涨水,洪泽、白马几大湖都淹了沿岸不少房屋田舍, 江淮水路混浊如黄泥汤, 沿途景致并不好。</p>
施老夫人病逝后,家里家外全赖施少连主事, 他是家中主心骨,诸事安排都是有条不紊,还要看管弟妹,甜酿反倒有些黏人——总要时时刻刻身边有人才心安。</p>
王妙娘偷偷来施家看过一次,这家里如今只剩兄妹三人,外加一个默默无闻的桂姨娘, 连蓝可俊都死了, 田氏整日哀号哭丧,如今内院里只剩甜酿和喜哥儿, 都出自她身边,怎么不叫人心头欢喜,以后儿女帮衬, 自己日子就是越过越好。</p>
施少连这会没空管王妙娘,既然要出门,又要带着甜酿,喜哥儿也囔着要跟姐姐走, 施少连怕他伤惧失魂,路上再受风沾病,不肯带着,少不得把云绮和方玉请到家中来照看几日,云绮不解:“大哥哥有要事要办,二姐姐也一起跟着去么?不若我回家和她一起作伴。”</p>
施少连低头喝茶:“她心情不好,带她一道出去散散心。”</p>
云绮待要说话,被方玉拦住,不让多问:“大哥儿但去无妨。”</p>
施少连走后,云绮问方玉:“你方才为何拦我。”</p>
方玉见她仍是懵懂,男女之事半分也没得长进,也不知说什么好。</p>
兄妹两人择日买舟北上,甜酿把宝月留下,带了清露和明霜,施少连带着平贵和旺儿,又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府丁,一行人在清水河码头上了船,往淮安去。</p>
江上风冷,来往船只却不少,滚滚波涛里能见断木树枝、家什瓢盆飘在水面上,甜酿听得左右船上旅人闲话,原来是雨水冲垮洪泽湖沿岸房舍,卖儿鬻女人家不在少数。</p>
客商在舟头相互闲话,见旁侧行舟有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眉目如画,鬓边还簪着朵楚楚动人的白花,正凝神听着众人说话,都留神多看了两眼。而后舟内又出了个清俊年轻男子,也是麻衣衰绖,两人并肩在舟头站着闲话,似是夫妻,但那女子仍是闺阁女子装扮,又不像夫妻。</p>
有客商落下小艇,邀施少连移步喝酒闲话,他也欣然应了,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只束着腰绖,携了一壶酒登舟拜访。</p>
在座者三四人,贩茶的茶商、贩米的行客,还有个读书的秀才,高谈阔论些时事经济、民生百态,听说施少连要去淮安府,攀些关系,淮安府有漕运总督驻府,按察、提学、提法、盐运四司,也有淮安卫和大河卫两大军卫拱护,各部司之间盘根错节,牵动扯西,各个都说起来其间的厉害关系,施少连一一听了,这酒就从黄昏慢慢喝到两更天,杯盏俱净才要散。</p>
有心人问施少连:“白日见兄台舟上有美,叨扰兄台到这时候,可要埋怨我们一等人。”</p>
“那是舍妹。”施少连拱手笑道,“出门办事,怕她在家一人烦闷,带在身边也安心些。”</p>
听说是兄妹,众人也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令妹,怪不得和施兄一般出众,观之可亲,见之忘俗。”</p>
施少连漆黑的眼淡淡瞟了那人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却没有笑意,别了众人,回了自己舟中,甜酿这会还未睡,穿着雪白的寝衣,披着乌黑的发独坐在窗边,看着哔啵灯烛出神,不知想些什么。</p>
“怎么还不睡?”他解衣,问婢子要水洗漱,“夜深了。”</p>
“等你回来。”甜酿将窗阖上,“哥哥吃过了么?小炉上还给哥哥温着饭菜。”</p>
他轻轻嗯了一声,喝了一盏浓茶解酒:“吃过了。”又问,“舟上的饭菜是船家自己做的,还合意么?”</p>
“甚好。”甜酿坐在他身边,“旺儿吃了好几大碗饭,把我们都吓坏了。”</p>
“他年纪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施少连笑,拉着她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这几日顾及不上你,是不是有些闷?”</p>
“是么。”他含笑,捻着她一束发嗅着,“他在漕船上多年,口才练得好,什么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绘声绘色。”</p>
“这样有趣的人,我倒是第一回见他。”甜酿回头,“讲得太好,我还赏了他一块银锭子,请他喝茶润喉。”</p>
“我第一次见他,他故弄玄虚,再讲那些船下的精怪,晨雾里的水鬼来吓唬人。”施少连笑,“他把客商吓了,半夜趁机偷偷摸到船舱里来偷财。”</p>
甜酿轻轻啊了一声,皱眉:“是么,他见着就是个忠厚诚恳的好人,原来也做过这样的事情。”</p>
“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施少连微笑,将烛火吹灭,把怀中人抱到榻上,微光中见她的眉眼,果然是眉目如画,观之可亲,见之忘俗,又见她嫣红的唇,禁不住心荡神驰,俯身去偷香。</p>
这也隔着许多日,两人一直忙着丧事,不是灵堂就是寺庙,未能一亲芳泽,施少连将她额面碎发撩开,先是额头吻了一回,翻了个身,将唇游离至她的唇上,细细亲吻起来。</p>
甜酿不料他这个心思,伸手去推,却反倒被他控住双手,摁在枕上,唇舌间纠缠过一回,他去咬噬小巧冰凉的耳珠和耳颈相连的一小块滑腻肌肤。</p>
这儿敏感得厉害,一碰就软,解主腰的系带,指尖在微凉肌肤上撩过,像划过水面的涟漪,甜酿被他随心所欲拿捏在手里,慢条斯理蚕食,脸颊在他肩头蹭了蹭,轻喘道:“不行,这还是孝期。”</p>
“哪有这么些规矩。”又不是亲祖母,他早忍得不耐,甜酿不肯,“总要等百日。”</p>
他指尖摸到湿濡得不像话,哼然一笑:“就当是梦中。”</p>
一点点黏腻的水声,像愉悦的吞食。</p>
“好妹妹。”他笑话她,“妹妹也饿坏了。”</p>
施少连拾起那打在窗上的花枝,投入浊水中,回身一望甜酿,正在低头仔细梳发,脸上不施脂粉,换了件白衫,又将麻裙穿上。</p>
她年岁已到青春,不比年岁十四五岁的天真,又经了人事,言行举止有风流婀娜的韵味,却还未开脸梳髻,自然容易招惹人打量。</p>
施少连心底叹气,施老夫人撒手一去,施家于她也断了大半,这原本是好事,他在施家就罢了,她总归要正名,不管是小酒还是杨玖儿,甜酿这个名字总要舍掉的,但这个时候,是真想施老夫人撑得久些,这丧事一办,一来耽搁去金陵,二来婚事也说不过去,看甜酿这个反应,估摸着还要往后拖一拖。</p>
施少连对施老夫人的逝去看得淡然,一如他的父母,未尝不是解脱,但甜酿的伤心却是实在的,满眼都在找他,想要个安心的依靠。</p>
这么一看,施老夫人又走得恰到时候。</p>
舟行第三日到了淮安府,施少连让人将行囊都搬下舟船,包了客栈几间上房,将甜酿安置。</p>
他带着平贵和旺儿外出,几名家丁就寸步不离跟着甜酿,淮安府和江都府是南直隶北部最重要两个州府,淮安靠近徐州和山东,又有驻军,民风比附庸风雅的江都都粗犷豪气些。施少连不欲甜酿在外抛头露面,怕惹出些是非来。</p>
他一到淮安府,旋刻请了当地的几个徒有虚名的浮浪子弟,这些人常年在官衙院内行走,最会钻营,也最有主意,马不停蹄的各项应酬,交际不同,甜酿见他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装扮衣裳,文人、阔绰富商、斯文公子、情场子弟,各样的角色总是拿捏得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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