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四十五章·“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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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哎呀，一不小心就喝光了，其实味道还蛮上头的……】</p>

这似乎是青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她露出真心的笑容。</p>

【没关系，我家人也说很好喝。】青年说：【你和我家人的品味一致。】</p>

她愣愣地望着他的笑容，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嗓子几乎要尖叫，却被羞涩扼住。</p>

【那……那我再来改良一下，让你的茶更能符合大众口味……】她忸怩地低下了头，右手悄悄捂住胸口，抓握了一下。</p>

明明什么都没有抓住，</p>

……望着青年的笑容，她却好像在刹那间握住了永恒。</p>

……</p>

【你刚刚，是在看那个摊位上的玻璃瓶吗？】少女探头，黑亮的发辫一晃一晃。</p>

【并无。】青年收回视线，大步向前走。</p>

……这家伙，从来不等她，只管逛自己的！</p>

少女心中闷闷了一会，她悄悄溜了回去，把玻璃瓶买了下来，藏在怀里。</p>

她不知道青年的驻足，仅仅是因为他想起了万年后的一个少女，那才是他真正的动心。而她兴奋地买下了玻璃瓶，眼巴巴地跟上去，作为自己独特的表白礼物，忐忑地摩挲。</p>

【你刚刚去哪了？】青年回头看了一眼。</p>

【没有，没做什么。】她咳嗽一声，捂好了怀里的玻璃瓶。</p>

……</p>

【咳咳……嗯！苏凛……我喜欢你！这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收下！】少女对着镜子练习，又觉得不好，换了个姿势，盯着镜面深情道：【咳咳！嗯！小凛，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所以，收下这个礼物，和我谈恋……啊啊啊啊！】</p>

她扑到床上，捂住脸，叫得像个土拨鼠：【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啊！啊啊啊啊！！】</p>

玻璃瓶被她甩到一边，她又慌慌忙忙地凑过去，怕它摔碎。明明是个破烂瓶子，她却像对待无价之宝。</p>

【再来一遍，这是第四十八次了，四十八次了……姜音！你不能再退了，这次一定要说出来！】</p>

那夜，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夜，终于练好了告白时的言语，和呈上玻璃瓶的姿态，庄重得像是求婚。</p>

她不知道，连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都是旁人的纪念碑。</p>

……</p>

【昨夜的烟花太准时了，盖过了我表白的声音。可恶，今晚一定要再来一次……哎？我玻璃瓶呢？难道昨夜掉在哪了？】少女慌忙地趴在地上寻找玻璃瓶。</p>

这时，青年从房间里走出，向外走去。</p>

……这家伙，又要去茶馆听书了，每天都跟老头子一样。</p>

少女暗暗看着他离开，继续低头去找。昨晚他没听见她的表白，她实在憋屈，找到玻璃瓶后，她今晚一定要再试一次。这次……这次没有烟花，一定会完成的！</p>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青年止步，轻轻回头，望着在床底下窜来窜去、如同蟑螂的她。</p>

金眸里倒映着海市的山海、苍明洁净的天空、涓涓的水流，偌大浩瀚的世间……却唯独没有少女。</p>

他驻足良久，望了她良久。直到她往店外走……他才迈开步子。</p>

她匆忙往外跑，低头数着怀里的钱，并未察觉到她与他擦肩而过。</p>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擦肩。</p>

——少女奔向热闹的早市，青年回身走向遥远的海港。</p>

一声沉默的叹息悠游空中，无人听见。</p>

【……何必耽误她。】他走向了远方，再不回头。</p>

……</p>

【那女人，三四十岁了，还不结婚……】</p>

【天天就端着板凳，坐在布店门口等，虽然说有钱，但肯定不幸福。】</p>

【没有子嗣后代，以后老了没人管的……你们谁去劝劝姜老板，她是个好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p>

【我觉得姜老板挺浪漫的，一生只爱一个人，要是我也能这样专情就好了。】</p>

【你们说她会等到吗？】</p>

【难啊！谁也不知道那小伙子去了哪里……他的样貌和气质确实不似凡人，可惜了姜老板……唉，希望她早点醒悟吧。】</p>

【最多等个一两年，感情淡了，她也就忘了。】</p>

……</p>

【十来年了吧，姜老板还在那里啊。】</p>

【嗨，可不是吗！以前是端着板凳等，现在开始坐各国的船，去各个地方找……天下那么大，这哪里找得到！】</p>

【许多游客听说了姜老板的深情，慕名前来，想和她的布店合影。】</p>

【姜老板性情泼辣，对待游客却挺客气，就为了他们能找到那位青年。】</p>

【她是个好人，资助了好多孩子上学，就是可惜了，好人没好报啊……】</p>

【等她再老一点，应该就想开了。我看邻居家的张大爷对她挺有意思，经常给她送花。】</p>

……</p>

【张大爷今天去世了……他也一辈子没结婚。但姜老板依然在等，她知不知道，也有人在深情地等她啊……】</p>

【奶奶，姜老板是谁啊？】</p>

【哎呀，是个疯子……也不好说，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爱还是疯了。】</p>

【奶奶，爱是什么？】</p>

【爱，就是姜老板那样的……她的头发都白了，却还在等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这就是爱。】</p>

【那我们能帮帮她吗？帮她找一找。】</p>

【嗨呀！她都是老太太了，半只脚入土了，也许我们还没做什么，她就去世了，算了，算了。多给她送点炭火吧，这么大年纪了，每晚还在外面坐着吹风……造孽啊……】</p>

【你说这姜老板，年轻时是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啊，又是布店的老板，十里八乡谁不喜欢，怎么偏偏就……】</p>

……</p>

姜音的眼皮越发沉重了。</p>

手中的墨点，滴落下去，瞬间染黑了画中青年的脸，眼睛没能点成。她的手太抖了，即使画了几十年画，也握不住笔。</p>

白纸洒了一地，布店里还放着几千张青年的画，都是她画的，只有轮廓，没有五官。因为她怕画上五官，他还是回不来。</p>

眼前的走马灯，那位黑发金眸的青年化作一阵烟尘，消失在她的眼前。仿佛意味着连走马灯都结束了。</p>

“苏……”</p>

她用最后的力气，执着地握住画笔，她想最后……为这幅画，写上他的名字。她想最后一次写他的名字。</p>

几十年没哭泣的眼睛落下泪水，眼眶一片湿热。白发在脸侧飘荡，恍若冬夜的霜雪。她愣愣地盯着画纸看，魇住了似的。</p>

她这辈子没上过学，没识几个词。</p>

唯一会写的几个词，就是他的名字。只有模糊不清的音节，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音节指代的是哪几个词。以至于现在要在画上写他的名字，她只能写下音节。</p>

到了最后，她竟连他的名字都写不出。</p>

笔尖停了很久，呼吸越发缓慢，她在无数个同音词中，慢慢地写下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词汇，也许这根本不是他的名字。</p>

“……凛。”</p>

希望这是你的名字。</p>

希望……我最后，写对了。</p>

画笔落下。</p>